昏暗的灯光如同末世的黄昏般照耀着整个被黑暗所笼罩的宿舍房间,情绪几近崩溃状态的王海龙仍在继续。
“再后来,到了三天之前,那时候我已经是代理排长了。”
“在我的营长面前,我又一次撒了谎。他问我有没有信心把队伍带领下去一直坚持到战斗胜利,我当时害怕、无助、担心自己会和多年前为了保护我而被野狼咬死的哥哥一样最终埋骨在雪地里和瓦砾之间。”
“但当炮弹和子弹的呼啸声恰到好处地在我犹豫之时于耳边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人生的意义也不过于此。”
“就像陈长官之前在新兵营演讲时对我们说过的那样,他说“兄弟们,在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之时。你是愿意手无寸铁地被智械打死在自己家里,还是像一个爷们一样倒在战场上!””
嘴中缓缓重复着陈锋那曾经澎湃激昂和山呼万岁的豪言壮语,神情恍惚间的王海龙仿佛能够随着倒流的时光回到当时那群情激昂的现场一样。
“那时候我就想,一个男人、一个爷们得他妈有属于自己的像样死法!让我窝窝囊囊地被那些铁皮罐头按死在家里?绝不!”
“所以虽然我心里没有底气,也没有必胜的决心,但我还是凭借着那满腔决死的冲动从营长手里接下了这份已经死了前五任排长的差事。算起来,这是我在这七天当中撒的第二个谎。”
颤抖着右手以同样湿红和颤栗着的嗓音向着李薇面前竖起了两根手指,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王海龙最终却还是选择了将话语继续进行下去。
“昨天,就在昨天。我手下的一名士兵,也是我原先班里的最后一名战士。他在战斗中被智械的等离子步枪打穿了肚子,肠子混着鲜血和碎肉流了一地。虽然说眼看就是没救了,但我还是叫上了旁边的医疗兵把他抬到了旁边安全一点的里屋靠墙坐下。”
“我和医疗兵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肠子混杂着碎渣和灰尘给他暂时塞回了肚子,但是鲜血还是和泉眼一般止不住地往外流。”
“他嘴里的血就像是水龙头一样不停往外咳嗽着喷,而我能从他眼神里读出来的东西却只有对死亡的惊恐和对生命的不舍,他是个今年才刚成年的战士。”
不知从何时起,从未停下过自己那颤声话语的王海龙眼角已是悬挂着泪痕,那湿红的眼眶就像是主人那波澜起伏又几近崩溃的情绪一样透露着悲伤和痛苦。
“在临死前,他握住我的手,问我他的伤还能不能治好,他说他想回去,想再见一次他的妈妈。”
“我...我...我他妈......”
泪水划过猩红的眼角打湿了王海龙的衣衫,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的王海龙终于将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中久久未能释放的负面情绪瞬间倾泻而出。
“我他妈的就是个废物!我不是人!是混蛋!”
“我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说你能回去,小子。肠子流出来算什么,隔壁排里还有个兄弟肺都露外面最后还抢救过来了,你这点伤把你抬下去用不了一个礼拜你就能自己站起来上厕所。”
“然后他...他居然就那么信了。他傻呵呵地以为他的排长没有骗他,他以为他的排长能把他从死人堆里给拉出来!我他妈的就是个混蛋,我什么都不是!”
“到死,一直到死为止!他的脸上都带着微笑,他想让我看到他坚强的一面,证明他不疼,证明他没事!而我呢?我他妈的骗了他,我让他以为他还能见到他的母亲,让他心中怀揣着对生命的希望却最终等来了死亡的结局,我他妈的就不是人!是畜生!”
话讲到这儿,已经是泪流满面的王海龙终于颤抖着嗓音再也无法令自己再继续坚持着说下去,那掩面失声痛哭的无助叫喊就像是被囚禁在炼狱中的灵魂一般令人心生凄厉。
听着这一旁从一米八的汉子口中所传出的无助痛哭,饶是像李薇这种见惯了人情世故的专职外科护士也不禁为之动容。
时间就这样在王海龙的掩面痛哭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待到发泄完了心中所有负面情绪后的王海龙再度带着湿红的眼眶抬起头来时,出现在其身旁的依旧是李薇那张波澜不惊又足以令人安心的面孔。
“我曾经以为只有我一人有过这样的遭遇,但现在看来倒也不绝对。”
手中把玩着那只饱经风霜和摩擦划痕的王海龙打火机,轻轻将金属盖子扣上的声音仿佛就像一抹钟声般将回忆的思潮涌向了过去。
“在很久以前,楼兰市还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末世要塞都市,那些智械也没有开始南下打过来的时候。那时候的我还没有今天这样娴熟老练,那时候的我甚至看见血都会感到害怕和颤抖,甚至跑到卫生间里吐个不停。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适合当外科护士的料。”
“但是一切都事与愿违,老天爷最爱干的事情之一就是和你开这种看上去颇为荒唐的玩笑。”
“除了这份外科护士的工作外,楼兰市市立医院的其他所有科室岗位都是爆满甚至排队待业的状态。我并不喜欢随便嫁一个男人就依附在他身边任由其摆布的感觉,我更希望我自己的命运交由我自己手中掌握,所以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实习后继续留下上岗。”
“有不止一次的,当那些外出冒险试图猎杀突变生物乃至变异巨兽的冒险者,在失败后被杀的开膛破肚状态给送到医院里来时,那副鲜血淋漓的场景要比热武器给人体留下的创伤为之更甚。”
说到这里后于嘴角之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微笑,回想起自己过去那些往昔经历放在现如今只感觉和平常一般没什么区别的李薇却是再也体会不到当初那种痛至灵魂的撕心裂肺。
“我不记得我是重复了多少次淡定的谎言之后才会变得像今天这样如此从容,但我至今却记得我每一次躲在没人的角落里一个人嚎嚎大哭时的场景。”
“末世和战争,把我们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情感畸形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