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琉璃瓦下结起了又厚又尖锐的冰柱,朱漆雕金龙厚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金銮殿内的诸位大臣刚散了早朝。
殿内大而高的朱漆圆柱高耸房梁,攀绕着的龙飞凤舞栩栩如生,壮丽无比。窗外下了毛毛细雨,融化厚厚的积雪;太阳躲在厚重的阴云下,雾霭的清晨竟让人有黄昏的错觉。
白玉汉阶高台上,燕北行不同往日一般,而是下了早朝迟迟未离去,似乎是在等人,又似乎是在寻一处僻静之地。
周遭红烛摇曳,檀香袅袅。
忽而烛心颤颤巍巍,将灭未灭,燕北行抬眸,是他等的人来了。
带着斗篷,蓄起半百胡子的一位老人进入四下无人的金銮殿,随之而来是夹带着一阵冷冽寒风。
老者看到燕北行站在高台之上,明黄色的龙袍上披着一件黑色狐皮披风,一脸阴霾,浑身上下散发出帝王的威慑。
“臣参见皇上!让皇上久等了。”老者缓慢的屈膝下跪,为燕北行叩了一个响头。满脸皱纹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的大量了一番高台上的男人是比从前成熟稳重。
燕北行摆了摆手,他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朕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淡寡的声音响起,回荡在金銮殿别有一番回味,尽管壁炉暖融,却让人感觉置身于冰天雪地。
老者没有起身,听到燕北行的质问,愣了一愣。
“皇上,老臣无能。本以为这次可以瓮中捉鳖,没想到国公实在是心思缜密,他未雨绸缪的有些过分了。臣怕打草惊蛇,便急促而归。”
老者满面遗憾和懊恼。他身上披着的蓑衣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水,水滴‘叮叮!’打在黑曜石地板上,气氛出奇的紧张。
虽然派人去查国公一事,燕北行早已经预感到会无功而返,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紧锁眉头,一脸不悦。
“说来听听。”他倒是要看看国公是如何奸诈,难道真的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回皇上的话,臣多年未出山,这次扮作学监到国公府上作客只发觉了国公有很多门客,但是心腹却很少。臣怀疑国公与邻国有染,却苦于没有直接的证据。那晚,悄悄溜进了书房,却一无所获。”
眼下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国公要篡位谋反,而牢狱中的知县又承受不住严刑拷问,竟然咬舌自尽。
事态一出接着一出,着实让燕北行应接不暇。
燕北行的怒意逐渐浮现,无法抓获国公,便对苏烈下手显然会引起昭合欢的不满。曾几何时,他位高权重,众人之巅,竟然做事也施展不开手脚!当真是不如从前病恹恹的王爷舒坦。
“哼,老狐狸当真是藏得深不可测!”
可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整顿了这些杂碎们!
高台上的男人一边大步走下高台,一边昂首道:“这件事辛苦你了,下去领赏。不准对任何人透露,否则……”
老者被燕北行不怒自威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垂下脑袋:“皇上,臣不敢!请皇上放心。”
再抬起头,男人已经离开了金銮殿。
金碧辉煌,奢侈铺张的金銮殿顿时只有老者一人。他竟然觉得自己和这偌大的宫殿相比,如天地间的一片蜉蝣,渺小卑微。
因着和昭合欢吵了架,又没追查到国公的劣行,本就苦恼的燕北行心情更加郁闷了。
燕北行直接回了正和宫,无心批阅奏折,满脑子都是昭合欢的影子。
安公公急促走入大殿:“皇上,胡妃娘娘在外求见。”
“不见。”男人头也不抬,便拒绝。手中拿着的是一对金蝶镶透玉碧簪,很适合那个女人…可惜她现在不愿见他。
安公公沉了沉眸:“胡妃娘娘从皇上去上早朝便在此等候了。”
可颂带着贴身丫鬟等在风雨中,周遭是皑皑白雪,小太监劝退她,她却执意不肯走。安公公岂敢让皇后好不容易救好的北燕公主出一点差错?只好引到偏殿。
算上时间,也等了两个时辰了。
燕北行思略一刻,微微叹气,收起了手中的金钗:“宣她觐见。”
须臾,在男人还在失神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燕北行拉回了思绪:“起身吧。找朕何事?”
可颂嘴角淡淡扬起一抹苦涩的笑,他和三年前一般,谈事直奔主题,毫不拖泥带水。因为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
“臣妾…臣妾是为了安玲珑一事来的。”提起安玲珑,可颂眸光里闪现一抹恨意。
燕北行眉头紧锁:“安玲珑是罪臣之女,亦是谋害皇后和胡妃你的罪妃。她已经被朕关入牢狱,提她作甚?”
可颂愣了愣,诧异问:“皇上,她犯下滔天之最,您为何还为处死她?”
这当真让人狐疑,燕北行这么在乎昭合欢,有人差点害死他的皇后和后妃,他竟然可以坐得住。是这三年来宫中发生了剧变,还是眼前的男人变了?
燕北行一手把玩着一只酒杯,脸上扬起轻蔑的笑:“你不觉得,活着对她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可颂弯弯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原来如此。眼前的男人没变,若说变了,那就是更绝情冷血,更残酷罢了。
燕北行没有处死安玲珑的想法,可是她有!她恨不得马上将这个女人挫骨扬灰!
她和安玲珑有着一样的野心,可是她行事光明磊落,而不是像她,背后出阴招。
之所以来到这里,便是想在燕北行面前添一把火,借圣上的手除掉安玲珑才好。
可颂轻笑:“皇上,安氏十恶不赦,当年她推到臣妾,是因为臣妾知道了皇后娘娘的动向,要向您报信。被安氏知道后便将臣妾害成这样……”
她一向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安玲珑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能安心。
可颂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燕北行替她做主,这更不是什么难事,君王的一句命令罢了。
可燕北行在思索着如何和昭合欢二人的关系缓解一些,无暇顾及可颂的
这些煽风点火。
男人淡淡的点点头:“朕知道了,这件事朕自有打算,安公公,让人送胡妃回宫。”
可颂又气又急,但是知得行礼告退。
回宫路上,可颂越想越是不甘心,但是又没辙。只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安公公,皇上近日以来公务繁忙?为何如此心不在焉?”按照燕北行的性子,一定会答应她处死安玲珑才是啊。
安公公同样叹了口气:“唉,这前朝的事儿就不是咱家能评头论足的了,不小心说错了话可是要掉脑袋的。只是皇上昨日从昭和殿出来,便心情不好了。”
可颂来了兴致,一手撑着轿撵,歪着头问:“哦?皇上这是和皇后姐姐吵架了?”
安公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可颂也识趣的不再追问。
可是这对于她来说,是个好机会,又怎么能放过呢?
回到宫中,让丫鬟准备了几样差点,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昭和殿去。路上,丫鬟很是不解:“娘娘,这皇上和皇后娘娘吵了架,咱们是去落井下石吗?”
可颂一头黑线:“自幼跟在本宫身边服侍,怎么还是个榆木脑袋?她刚救了我,本宫再去落井下石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我们这是……”丫鬟也恍然大悟,哪有带着茶点去看人笑话的?若主子真的想看皇后的笑话,两袖清风便够了。
可颂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皎洁的笑:“本宫是去谢恩,谢皇后的救命之恩。”
丫鬟瞥了瞥嘴,这谢恩不是已经谢过了,何必再刻意的又去一遍?但是终究,这些话被吞在了肚子中。主上的事情,她们奴役下人永远没有资格去评头论足。
昭和殿,昭合欢不冷不淡的接待了可颂,礼数周到,又毫无作假之意。
主坐上的昭合欢抿了一口茶:“胡妃身子孱弱,应该好好休养。这鹅毛大雪的天,不必来回奔波,有什么需要让下人来招呼本宫便是了。”
她看着窗外,殿外里不知何时,已经下了皑皑白雪。假山绿潭上都被白色所覆盖。
“妹妹身子好了许多,应该亲自来感谢皇后娘娘才是。只要皇后不嫌弃我来昭和殿叨扰。”
一向刁蛮任性的托兰可颂,娇生惯养的托兰可颂说出这等话,着实是让昭合欢有些忍俊不禁。她只是举手之劳,可颂便开始以姐妹相称了。
她轻笑道:“不会。”
昭合欢不知可颂来的目的,但是二人关系还算融洽。
经历过人心险恶,她自然不会因为可颂的放低姿态而放松了自己的戒备。可颂并未多停留,一番寒暄后变离开了昭和殿。
“娘娘,胡妃她……”夏荷瞥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词不达意。
昭合欢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由夏荷搀扶着走近内室:“本宫都懂的,这深宫本就前有狼后有虎,很多事只能随机应变。何必过多担忧自寻烦恼?”
夏荷点点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