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很是朴素,竹子支撑了全部,白色的纱布随风起舞,依稀能看到昭合欢的认真与病人脸上的感激。
大夫当真是个好选择,他没想到自己将昭合欢弃于荒郊野岭,昭合欢却医术过人,天资聪颖,做起救命治人之事。
被他人遗弃却不放弃任何一个生命,左相久久地望着二楼的昭合欢,那样的安稳,与世无争,静心静气。
他慢慢地上二楼却见燕北行纹丝不动的站在楼下:“皇上,您不上去见欢儿吗?”
燕北行摆摆手苦笑一声:“如果朕不想她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话,就最好待在这里,如果你还想见她的话,就最好快点。”
先前昭合欢消失了三年,这三年,燕北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每晚睡觉寝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晨起想叫和欢却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派人去寻,可就是杳无音讯,现在她回来了,虽然恨他,但是回来就好,燕北行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再次让昭合欢离开。
他对昭合欢的种种亏欠现在还历历在目,若他现在上去见她,定会被她撵出来,要么就是她选择再次离开,无论是哪种,燕北行都无力接受。
左相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于是一个人扶着栏杆去了二楼。
昭合欢正给一位妇人把脉,左相看她专注不忍心打扰,于是排在病人的队伍里,就那样望着昭合欢。
这样善良的女子本不应该经历那么多的,左相情不自禁的老泪纵横,不该经受这些的,不该孤苦无依三年的。昭合欢的一举一动何止是后宫女人之间的事,更牵扯到前朝。
队伍在一点点靠近昭合欢,良久之后终于轮到了左相,他这时依然两眼泪花花,他坐在椅子上看昭合欢。
昭合欢没有看到自己父亲,只是拿了些许草药放在旁边,将自己一只细白的手搭在左相伸来的胳膊上,问了句:“老伯哪里觉着不舒服?”
左相听着昭合欢的声音,瞬间很难受,这个声音他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听到了。
他颤抖着声音道,“欢儿……”
昭合欢一愣,咽了咽口水才抬头对上面前人那双晶莹又苍老的眸子,张大嘴,一脸的震惊与激动:“父,父亲?”
昭合欢以前从不以为自己与原主的父亲有多大的羁绊与感情,可是这一刻却不太一样。
一个是流落在外过一日算一日的女儿,一个是在府中寝食不思的父亲,这样的两个人相见,注定伤情。
左相时隔三年又听到昭合欢一声父亲了,沉沉地应了声:“爹在。”
昭合欢起身招呼了别的病人:“抱歉了大家,今日突然有家事,望各位谅解。”如此后便说散了病人,房间里只有自己与父亲两人对坐着。
气氛很是伤情,老人不喜欢看昭合欢伤心,于是问候道:“欢儿啊,在外面这三年可还安好?”
昭合欢强忍着眼泪。
不好,一点都不好,风餐露宿,上顿不接下顿。
孩子们的各种类似于“娘亲,我们爹爹是谁啊”,或是“娘亲,爹爹在哪里”这样的问题常常能让她伤心落寞好一阵子。
再有安玲珑和太尉的一路追杀,怀孕生育坐月子的痛苦,统统都不好。
有太多不好,可是她不说,昭书轻这满脸的伤情与心疼,先不说是不是真情实意,她却也自知不孝。她明白那种感受,痛入骨髓,绞心一般的疼。
左相见昭合欢沉默不语,倒也是知道外面的不容易,一瞬间眼泪又满了上来,无法抑制。
昭合欢连忙去了帕子轻轻拭去左相脸上的泪珠子,安慰道:“不是的,不是的爹,欢儿甚好,吃得好住得好用得也好,倒是您,这三年憔悴了不少……”
昭合欢用手抚上老人的面庞,心疼道:“前朝的事情向来就是麻烦,您……”
左相知道昭合欢想要问什么,可是他不说,他也同样不想让昭合欢为他担心。
身体的情况他清楚的很,人老了就是有了这种随时随地准备同阎王一起喝酒的觉悟,身为前庭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早已把生死看得很轻很轻了。
“爹没什么事情,前庭甚是安稳,欢儿也甚是安全,这样就好了,爹就喜欢这样,和和气气的倒也不容易。”昭合欢点点头。
昭书轻还是开始劝说昭合欢:“欢儿,跟爹回去吧,皇上在等着你。”她若是不回,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对左相府也不是什么好事。
昭合欢垂头沉默不语,也只是苦涩的笑了笑。原以为父女相见,或许不谈这些后宫的事。她既然不肯回,便有她的道理!这些…父亲永远不会明白的。
可是昭书轻清清楚楚的知道,昭合欢不会妥协,不会回到皇宫,不会让这两孩子加入将来王位的争夺,不会让这两个孩子自相残杀。
就像……燕北行和燕北城一样。
昭合欢经历过皇位争夺战,那种残杀手足的事情左相明白昭合欢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参与。
果不其然,昭合欢摇了摇头:“父亲,欢儿还没做好打算。”
所以说,她是摆明了要安生在这医馆里一辈子,她要永远阻止孩子们回宫。
左相本想来帮燕北行劝劝昭合欢,让她回宫,可是他到现在才明白,不可能的,昭合欢有这清闲又安全的生活,根本就不会再一次将自己与孩子囚禁在那名叫皇宫的金笼子里,不会的。
左相开口想劝昭合欢,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又换成了安慰。
“此地不比皇宫优越,欢儿要小心为上,姑娘家家的在外面一定要多加注意。”昭书轻再三嘱咐。
这样安慰的话昭合欢也明白左相是实在说不出劝她回宫的语言,她安了安心。
她上一秒还在害怕父女两个会不会因为燕北行吵起来,现在看来不会了,这让她甚是舒心。
她笑了笑,“嗯,女儿自然知道,只是爹在朝中这几年让女儿甚是担心……”
左相苦笑一声拍着昭合欢的肩膀安慰她:“好好活下
去,和孩子好好生活下去,爹帮不了你太多,自己多小心。”
昭书轻难得的没有因为利益逼迫她,这倒是让昭合欢着实意外。原来三年中,有些人从未改变,也有些事,不知不觉中悄然变了许多。
小镇清闲的很,没有大量的商铺,没有过富的人家,这种与世无争桃花源一样的环境,左相明白昭合欢断然不会离去。
左相离开了医馆,燕北行也离开了,另一边苏烈却在加紧演习兵法,这时他正去往昭合欢的医馆。
因为早上散了些病人随意医馆有些冷清,苏烈一猜就知道是燕北行带着人来过了,他看昭合欢红肿着眼睛终于忍不住问道:“欢儿,燕北行今日又来了?”
他心里暗暗骂着燕北行就是个不要脸的混蛋,他从来不考虑昭合欢的感受。
昭合欢却摇摇头说:“不,不是的,是我父亲来了,叙了些旧,有些伤情。”
苏烈这时才缓了一口气,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才稍稍往下放了放,回到肚子里去了。
他缓了缓语气道:“欢儿,以后你就不用怕燕北行了,我有能力保护你了。”
昭合欢到底是随燕北行东奔西走,随燕北城四处争战,参与过皇位之争,后宫的我尔虞我诈并且存活下来的人,她不可能不明白苏烈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些天,苏烈总是往后山跑,昭合欢采药曾去了一次,那里有大片大片的平原,适合招兵买马操练军队,易守难攻,她都知道的。
燕北行的天下,苏烈的兵马,不管是谁的,都与她昭合欢毫无关系,她只想安生在小镇里,做个济世悬壶的医师,直到永远。
见昭合欢眸子的漫不经心,苏烈只以为是昭合欢不高兴了,对他操练军队不高兴吗?苏烈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这种举动是为了保护医馆,保护两个孩子,还有……保护你。”
而最佳时机就是燕北行下一次来找昭合欢的时候,那个时候燕北行身边是没有大量护卫的,他要瞅准时机动手。
确实,保护昭合欢确实是苏烈谋划这件事情的起因,可是并不是目的,因为他发现了自己除了可以拥有昭合欢之外,还可以拥有燕北行的天下,让昭合欢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他的皇后。
他要对付燕北行,要处处跟朝廷对着干,可是昭合欢没有接受,为什么?苏烈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昭合欢就是对燕北行恋恋不忘?
苏烈不是很明白,但是有一点他倒是很清楚,那就是不能让燕北行活,不能让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不管天下是谁的,我只是我一个人的。”
这句话惹怒了苏烈,但是这种怒气并没有发挥到昭合欢身上,而是被苏烈默默的听进心里,沉默着酝酿成杀气,寄存于自己的复仇之路。
对燕北行复仇,原本他可以一直守着昭合欢,可以慢慢打动昭合欢,可是燕北行一次又一次的造访让苏烈觉着很不满,是愤怒,因为昭合欢看上去对燕北行余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