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永远读不出周围的空气,哪怕面对面坐在一起,也不会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们永远听不出弦外之音,更别提从空气里读出喜悦和哀怨。
但江晓俞似乎生来就具备这种特长,即便是隔着牢房里潮湿的墙壁,他也能察觉出旁边那个嗓音低沉的大汉,到底是背负着怎样一种扭曲和压抑的抗争。真正勇敢的人从来不会在逆境中甘愿沉沦,他们总会想着抗争,或者是为了将来某一天有可能的斗争做着默默的准备。
只是……人抗争的目标是会变的。
站在竞技场的中心,高举斧头脚踏对手头颅的时候,勇士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接受山呼海啸的赞美。他要抗争的是命运,是时间,是天与地,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但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被太长的时间反复折磨,他所要得到的,便不外乎“晚一点死去”,或者被迫把忍耐当成另一种修行。有时候这些猛兽甚至能把自己都欺骗了,他们认为自己已经不再是狮子了,只是条还剩下几颗牙的癞皮老狗。
很遗憾,这是根本不可能的,狮子永远是狮子,区别只是骄傲的狮子,或者不择手段的狮子。
“你不想跟我说话?”隔壁的人似乎产生了某种误解,因为江晓俞陷入沉思的时间或许有点长。
“不、不是的。我只是……对这儿还有点不习惯。”江晓俞语气中略带着歉意。
“慢慢儿就会习惯的。”他长叹了口气,“曾经,我差不多算是草原上最强壮的男人了,刚到这儿的时候根本吃不饱,直到我学会了用这些粥当诱饵捉老鼠。”他苦笑了两声,又继续说起来,“幸亏后来我越来越瘦,身体不再强壮,也就不用再承受那种饥饿的痛苦了……所以说,人总是能习惯任何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习惯挨饿,习惯寂寞,习惯黑暗,甚至是习惯当个坏人……”
“你想过逃出去么?”江晓俞压低了声音说。
“当然。”隔壁的人斩钉截铁,“上次我差一点就成功了,我把狱卒拉进牢房里,害他断了几根骨头,但是那家伙还是强忍着疼,又把那串牢房钥匙扔出去了,就差那么一点。我一气之下踢爆了他的脑袋,但是后来,也就再也没人敢靠近牢房的栏杆了。”
“他们没有为此惩罚你么?”
“只要我活着,对那个灰色头发的混蛋来说就是个筹码,这一点我很清楚。我的命还是要比那些狱卒值钱,所以他们最多也就是饿上我几天。”
“刚才你说牢房的钥匙,是送饭来的那个小个子……腰上挂的么?”
“是的,可他这人相当精明,他信不过其他狱卒,所以钥匙永远挂在自己腰上。这些年我用了不少办法,也没能骗他走近点过来。虽然和过去比起来我已经瘦弱的多了,但只要我能抓住他一只手,我们就能逃出去,就这么简单。”墙壁那边的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又继续说:“抱歉啊,你可能觉得我有点唠唠叨叨的,我在这鬼地方太长时间了,有时候好像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了。你看,说着说着我又开始唠叨上了,在这地方时间长了,有时候安静会特别让人害怕。”
“没关系,就像你说的,我会习惯所有这一切,早晚会习惯的。”江晓俞也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想试试能不能从这儿出去。”
“但愿你能成功,如果你出去了,麻烦你帮我也把牢房的门打开,至少让我出去把那几个混蛋揍一顿。”墙后面的人大声的说。
“那个有钥匙的人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明天的这个时候。”
“……”江晓俞低头看了看盘子里浓稠的粥,难以抉择。
……
……
第二天的时候,那个身材瘦小的人依然拎着木桶穿过走廊,他还没走到牢房门口,就听见了江晓俞饿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堪称荡气回肠。
他隔着牢房的铁栏杆远远的跟江晓俞对视着,既不说话也不走近,只是默默的看着。能被关在这个区域的,都是被王庭认为“罪大恶极”却又暂时不能处死的人,这些人都有极大的价值,以至于需要他这个典狱长亲自巡视。但他也深知,所有这些“大恶人”,哪怕看起来真的像一只小绵羊,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当然,无论对方看起来有多么的弱小可怜,他也都不会辜负手中锈迹斑斑染着血的刑具。
“你好……”饿了一天,江晓俞说话的声音已经相当虚弱。但瘦小的典狱长根本不搭理,他只好继续说:“能给我换点好东西吃么?人吃的那种……”
典狱长轻轻的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我辛辛苦苦偷走那些宝贝,可不是为了吃这些猪食……”江晓俞说话中已经带着哭腔,“我还搭上了两个哥哥的命,现在就跟这种畜生一样的东西一起,吃这些垃圾!”失控、愤怒,他俨然就在崩溃的边缘。
“给我换点人吃的东西吧,干面包就可以,小麦饼也行,如果你能再给我点酒,我愿意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江晓俞满脸祈求怜悯的表情,“都是我那个贪婪的哥哥,他说他知道国王把宝贝藏在哪了,还带我们真的找到了,国王不相信你们所有人,那是你们都没见过的珍宝!可这又有什么用!再闪耀的黄金和宝石,也不能填饱肚子……”
“我求你了,施舍给我点吃的东西吧……”江晓俞似乎真的哭了出来,“我把东西都给你,藏东西的地图就在我身上,已经用刀子刻在我胸口了,你看……”
江晓俞双手抓紧衣襟,仿佛一用力就要把衣服撕开,典狱长终于抵挡不住珍宝的诱惑,往前探头走了一步。
就在这一刻,典狱长心智上的裂缝出现了,他终究没能抵抗住金钱和财富的诱惑,他犹豫了,人心上坚定的防备随之松懈。江晓俞看着他的眼睛,手藏在袖子里做出了赞美欺诈之神的手势,法术从缺口侵入。
精神恍惚的典狱长似乎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他迷迷糊糊的往旁边走了两步,就被一双从栏杆里伸出来的大手牢牢的抱住了,一只手卡在他的喉咙上,让他喊不出任何声音。
“啊哈,干的漂亮!”墙那边的人相当兴奋,随后是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
“刚才我演的怎么样?台词我想了一整个晚上。”江晓俞也相当得意于自己的演技。
“棒极了,是我见过最好的,完美的骗子。”
“……”
那人终于用钥匙打开了牢房的大门,他站在江晓俞的面前说:“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巴图鄂勒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