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荻起了个大早,推开北房的雕花木窗,一扭头正好看见太阳悬在紫禁城某个宫殿的屋顶上面,明黄的琉璃瓦被照的流光溢彩。
一入秋,就到了这座城市里最好的时候,老舍先生专门写过一篇《北平的秋天》,说的就是这个时候,没有冬季从蒙古吹来的黄风,也没有伏天里挟着冰雹的暴雨。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好象是含着笑告诉北平的人们:在这些天里,大自然是不会给你们什么威胁与损害的。往西北那边的天,蓝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还披上各色的霞帔。
院里有棵柿子树,这时候果实快要成熟,橙红色的柿子像小灯笼一样挂在树梢上,在灰墙灰瓦的胡同里格外显眼。
叶荻伸了个懒腰,一团身爬上了树,小心翼翼的摘了个柿子。再想摘,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来,他打算把柿子留在树上,给那些过冬的鸟儿吃。
把新摘的柿子摆到正房的桌上,听见院里传来几声鸟叫,四五只喜鹊围着柿子树飞着,喳喳叫着,终于找了一颗熟了的柿子,用细长的尖嘴啄开柿子皮,掏里面的果肉吃。
传说喜鹊报喜,柿子树表示事事如意,但也有人说柿子树是凶树,因为谐音是“弑子”。胡同里的刘二爷就是这么说的,院里有树本身就是个“困”字,又加个“弑子”,不成凶宅才怪。叶荻却不在乎这些,他算是经历过几辈子的人,世事沧桑,哪儿是凶兆和大灾说的清的。
院子里的工程上周就停了,挖掘机往下刨了得有十多米,终于挖着一个不小的铸铁盒子,锈迹斑斑的有小半个棺材那么大,叶荻赶紧托张木灵找了一台小型吊车,吊出来第一时间送到大东海。东西起出来的时候,半条胡同的人都来围观了,连胡同里资格最老的刘二爷看着都摇头,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龙哥对这些猎奇传说故事没有兴趣,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只对现金、支票和账户余额的数字有感触。东西到了看都没看,赶紧沐浴更衣,连夜又送到钱穆良老板的府上。
钱老板对这个东西是欣喜若狂爱不释手,见着就不撒手了,抱着把玩,恨不得脱光了肉身盘一遍,也不知道这铁盒子里边到底是装的什么东西。
把玩够了,回手就是一张支票,扔到龙哥面前,这边也是忍不住的拿在手里摩挲,轻了觉得爱意不够真诚,下手重了又怕把纸揉碎了。
拿到支票的第二天,龙哥就又把叶荻叫到办公室,一串钥匙交到他手里,语重心长的说:“钱老板安排的这件事,你办的不错,东西找着了,这院子暂时就用不着了。回头还挂到你朋友那再卖了吧,一切交给你打理,晦气的事就千万别再跟我提了。”
叶荻拿着钥匙,一下子成了代理房主,转身又把这院子挂回到了张木灵的黄泉地产。
他这一辈子睡睡醒醒的,跟这个世界聚少离多,有过艰苦创业的经历,也有关外野游一壶浊酒的岁月,打家劫舍纵横绿林也有过,却唯独没有经历过这种“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的闲淡日子。
这么一想,反正院子也是空着,干脆就把自己租的房子退了,搬了进来。想着等没事的时候,就拿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院儿里,抬头看天。等鸽子飞来,领头的鸽子身上绑着鸽哨,它们成群结队在头顶上转的时候,悠长的哨声带着回响,就是那种闲中有味的感觉。
他上次醒过来进城,听过这个声音,一直惦记着,另外还惦记的就是坐在房顶上看日出日落,彩云追月。
可一住进来才发现,城里卫生整顿,鸽子几乎都绝了。坐在房顶上三面只能看见高楼,幸亏还剩下面对紫禁城这边,视野算是开阔,可远处依然是cbd的大楼,把天际线全挡住了。
而且院子一直没人住,要收拾要打扫的地方太多,叶荻也只来得及把北房扫出来一间,放下自己唯一的行李,一个小包,还有一双粉红色的毛绒拖鞋,是章惠莲留下的。
搬家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这拖鞋不是自己的,到底应该不应该带走?最后决定还是带上了,因为章惠莲临走的时候说过:“以后也得穿……”
叶荻摘完了柿子,正准备扫院子,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章惠莲打来的。
电话那头气冲冲的:“上哪去了你?我刚才去找你,敲门出来一个光头大哥,非让我进屋说话,我以为那是你的什么亲戚朋友,聊半天才知道你退房搬走了。你要想躲我,你就直说,不用这么麻烦。”
“没有,我这边有个房空着,不住可惜了,还没收拾好呢。”
“收拾屋子我擅长啊,地址发来,我过去帮你收拾。”
叶荻发过去地址,没一会章惠莲就到了,进院先是一通侦察,直到看见自己那双毛绒拖鞋还在,心里才算是满意了。
张嘴想说一句“你还是心里有我”,脸都憋红了也没好意思说出来,转身扫院子去了。
俩人的大扫除一直持续到晚上,一边干活,叶荻一边给她讲这院子的由来,听完这些惊悚的凶宅故事,她转身就出门了。叶荻以为是吓着她了,还觉得有点愧疚。
没想到,一会儿她又端着一堆东西回来了,“我去了一趟超市,等我给你做法驱驱邪。”
超市的不锈钢盆装上打扫出来的垃圾,章惠莲在院里设下一个火盆,拉着叶荻一遍一遍的在上面跨。
还有线香,在每个屋子都点了不少,说是不光能去晦气,还能去去屋里的潮味儿。
然后又递给叶荻一根树枝儿,说:“附近没有柳树,就拿这个代替吧,咱俩互相抽,辟邪的。”
“……”
完事俩人又在附近找地方吃了饭,回来章惠莲看着偌大的院子,实在没想到留下不走的道理,又耗了一会,这才满不情愿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