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让公子看笑话了。”
老道士洒然一笑,却仍旧像是一块磐石坐在那里。
江面上倒映着稀疏斑驳星光,勉强看得见老道士挑出去的鱼竿上有细若游丝的鱼线,可在鱼线入水的地方连个鱼漂都没有。
“天大地大吃最大,这有什么可笑话的。”
木三千并非一时兴起,那老道士言语礼貌,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冷漠跟高傲,加之深夜垂钓,用的鱼竿却连个鱼漂都没有,的确稀奇、
“以前就常听人说这长江水产三鲜,分别是凤尾鱼。鲥鱼,还有河鲀,都是人间至极的美味。可惜了没有那个口福,一直都只是听人说过却没尝过。道长要是钓的多了,小子倒想向道长买上一尾两尾。”
“那恐怕小施主可要失望咯。”
老道士这会儿才动动脖子看了就着自己旁边坐下来的木三千两眼。
“老道我并不是真的在垂钓。”
“不是在垂钓?”
木三千搞不懂老道士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说是也可,说不是也可。”
老道士又来句更玄的。
木三千直接被憋的无话可接了。
“小施主可也是要乘此船?”
老道士看木三千发愣,倒是主动转换了话题。
“是啊,跟几个朋友一道去趟襄阳。”
“襄阳——”
老道士重复念叨了一遍,口音拖的老长。
“小施主,老道士劝你一句还是跟你的朋友尽早换船吧。”
“换船?为什么要换船?”
木三千已经开始皱起了眉头,这老道士说话不好好说,还上来就让他们换船?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这趟商船是一路东行途径襄阳不假,可就怕有老道在,这船能不能出了丹阳湖都还难说。”
老道士一边轻叹一边摇头。
“不能出丹阳湖?怎么,江上还有打劫的不成?”
老道士看样是是想好心提醒,可木三千他们已经付过了定钱,再继续追问缘由老道士却又像成了哑巴不说话了。
“师傅好心,才泄露了天机救你们,你怎么还不识好歹了?”
木三千正想着这老道士也忒邪行,是不是要动手吓吓他才肯说话,谁知忽然过来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看这也就**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可是硬气的很。
“这老道士是你师傅?”
木三千看那孩童长得可爱就懒得理会他那欠揍的语气了。
“明摆着呢。”
扎着牛角辫的男童过来瞟了木三千一眼,然后到老道士跟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师傅,这才把手里端着的茶壶递过去。
“哎哎,你师傅这是干啥呢?大半夜的不睡觉举着鱼竿神神叨叨的。”
男童给师傅递完茶退在一边,木三千就伸手捅了他两下,小声的问道。
“我有名字,不叫哎。”
结果木三千又让男童给白了两眼。
“是是,敢问小真人名讳是?”
木三千肚子都快憋出内伤,但脸上依旧笑的灿烂。
“曹霜露。”
这声小真人看来是拍马屁拍对了地方,曹霜露当即就扬着小脸,一副很得以的样子。
“小脸儿够白的啊。”
木三千说了一句。这可不是在夸他,曹霜露的肤色就算在夜里看,都极为明显,真的是白,但是总感觉似乎少了点血色。
“我师父是在除妖孽,救百姓,造福一方呢。”
曹霜露接着说。
“霜露!不许多嘴。”
老道士忽然又说了话,年纪不大的曹霜露立刻噤若寒蝉,明显是对自己的这个道士师傅极为畏惧。
“今日事已毕,咱们回吧。”
老道士说完飘然而起,手腕一抖系在鱼竿上的鱼线便从水里拉扯了回来,鱼线收回升起在半空,竟然半天都没看见另一头从水里出来,这鱼线得有多长?
木三千心里啧啧称奇,坐个船都能遇上高人。
等到鱼线全部从水里扯回来,木三千发现鱼线的另一头上竟然不是鱼钩,而是系着一小块香囊一样的东西,才出了水面就猛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大晚上的看不清楚,只是黑乎乎的一团,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咱们回了,霜露。”
老道士收好带出来的家伙,跟木三千作了一揖。
曹霜露临走还没忘对着木三千使了个鬼脸儿,倒真是可爱的紧。
不过大晚上的江面又是寒冷刺骨,可不能真的在外面待一宿吧。
最后木三千还是决定去跟养山哲一块挤挤凑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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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木三千跟养山哲两人就被红衣叫醒,说是他俩拐回来的那姑娘醒了。
“哎呦喂,姑奶奶您可算醒了,您哪儿人啊,我们这都要发船走人了,您既然醒了就赶紧回家,省的家里人惦记。”
木三千怀着救人顺便搭讪的心思拦住那些打手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她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你是说要亲自送她回家来的?”
养山哲在后面说了句。
“那我也得知道她家在哪儿啊。”
白衣姑娘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幸而第一个看见的是红衣,如果这边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木三千或者谁堵在脸前,还不得吓得直接昏过去。
“我——”
围着的几个人听见白衣姑娘似乎要说什么,就都安静了下来。
“我家,我家,我不知道。”
回忆对白衣姑娘来说似乎极为痛苦,她在尝试去想自己的家在哪儿,不是现在住的地方,而是真正的家,那个从出生到长大的地方。可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总觉得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偏偏说不出来,总觉得那个地方很熟悉,却偏偏记不清具体的模样。
越使劲去想头就越痛,简直是深入脑壳的痛苦。
“得了得了,你也别想了,别一会再昏了过去。”
木三千瞧着这姑娘难受的厉害,就赶紧让她别去想了。
“那你知道自己叫什么么?有个名字总归要好找的多,哎,你还记的昨天都发生的事情么?”
“名字?叶,我叫叶——叶凝。”
叶凝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木三千这半天听她说话如此费劲,简直就像有把刀悬在自己心头一样难受。
“昨天在城里,你还记得么?似乎有人在后面追你,然后你就一直在跑,在后来是我跟他把你救回来的。”
叶凝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才说了几句话便有虚汗从额头上沁出来,这叶姑娘不仅脑子不怎么好使,身体貌似也有问题啊。
木三千说话的时候还指了指身后的养山哲。
“救我——”
叶凝缓慢的重复了木三千的话,似乎在想该如何回答。
“有人要害我!你们要救救我!求你了,带我走,去哪儿都行!不然我会死的!”
木三千还在等着叶凝能不能想起来那些追她的人,结果叶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因为惊恐瞪的很大,瘦的骨节都清晰可见的双手也在不可抑制的颤抖,她猛地抓住了坐在床边上木三千的衣袖,紧紧的抓着,就好像如果丢了她就会立刻落入谋终致命的危险一般。
“有人要害你?不会是那两个老头吧?”
叶凝忽然间激动的反应让木三千惊诧不已。
“那两个老头分明说叶姑娘是他们家的小姐啊。”
木三千疑惑不解,看了看同样不明所以的养山哲。
穆归云在旁边听了半天,原来这两人不是拐带回来一姑娘,是带回来一麻烦啊这分明是。
“穆公子?”
才刚问了没两句话,就听见船家在外敲门,穆归云出去之后船家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很快便回来。
“有两个老头在船下,说是来接他们家小姐回府。”
穆归云进来之后看着还坐在床上显得格外不安的叶凝说道。
“我去看看,你放心,如果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说完木三千就拿开了叶凝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然后走出房间。
“啧啧,木小子可不像是这般正义凌然的人。”
宁老头待木三千走后说了一句。
“谁知道小木大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穆归云也觉得难以理解,按着木三千那种没有赚头从来都不会往上凑的个性,真的会出手救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姑娘?
真不是看上这个女子有意带在路上解闷吧?
穆归云想了想,觉得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况且,这叶姑娘虽然略显孱弱了些,但却也是极为漂亮的美人。如此,小木大人的眼光的确不差。
“说来也巧,这姑娘刚醒就有人找了上来。”
“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指定是有人一直在船上守着,知道叶姑娘行了就赶紧回去报的信,不然真的会有人放心把自己的小姐丢在一个谁都不认识的船上?”
“倒也是。”
宁逍叹着气遥摇摇头,穆归云笨倒是不笨,可也没能聪明到哪儿去,让他跟着木三千,可真是选错人咯。
木三千出了船站上甲板,昨儿的两位老者果然就站在船下。
“有劳公子代为照顾我家小姐,想必我家小姐已经苏醒过来,我们特意前来接小姐回府的。”
两个老头依旧不温不火。叶凝是他们家的小姐没错,但实际上两人并不关心叶凝是否会遭受他人欺侮,只要还能喘气不死,他们便完全可以交差。所以两人才敢放心的让木三千把叶凝带走,并且只派了两个人跟着,等叶凝一醒来就有一人立刻回去通报。
“你俩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木三千也猜到了必然会有人跟着,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对那姑娘做什么,所以也就懒得去管。讲真的,这出手救叶姑娘完全是木三千一时兴起玩心更大,谁成想会救了一个神志不清的麻烦回来。可既然这姑娘已经给自己带回来了,自然也不能随便就丢给别人,起码也要知道叶凝究竟是不是这俩老头口里的小姐。
“不过叶姑娘说她的家,好像并不是在这勋阳城里。”
“怎么办?”
木三千明显不会轻易交人,两个老头一时间面面相觑。
“用强只怕会伤到小姐,这小子一个人出来的,不如咱们抓了他交换。”
两人迅速耳语两句,当即便决定若是木三千仍不肯交人,就动手先擒住再图后事。
“小子,老夫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一向爱管闲事,动手正好,不管那个叶姑娘是不是你家小姐,我把你们都给宰了然后把你们小姐带在船上一路东行,让她好好伺候伺候本公子,等到了襄阳再直接丢到青楼里卖掉,还能小赚一笔。”
他们口口声声说叶凝是他们家小姐,可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木三千便刻意诋毁,然后一直注意着两人的反应。
前面说把叶凝带在船上留着伺候人,两个老头愣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可木三千提到襄阳的时候两人立刻就变了脸色,竟是没等木三千说完便从船下跳到了甲板上,径直往木三千扑杀过去!
“这两人怎么提到襄阳会有这般反应?”
木三千心里还在暗自纳闷却来不及多想,只能迅速拉开了架势准备应对。
“都住手!”
架势拉开还没等斗在一块,便听见银牙玉齿一声清脆喝止。
“小姐!”
两个老头正对着船舱,看见来人当即收敛了攻势负手低头。
“来啊,谁害怕谁是孙子!”
木三千背对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忽然看见跳上甲板的两人都收了手。
“木公子,他们的确是我的两位管家。”
却是叶凝在红衣的搀扶下从房间里出来,正好双方还未来得及动手。
“真的?”
木三千一阵头大,刚才还带着哭腔说要救她性命,怎么这会儿又神色如常了?
变化着实太快,木三千脑子里的东西都给搅成了浆糊,也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是真的了。
“我自幼有先天疾病,经常会受到惊吓,记不清事情。叶凝多谢木公子照顾。”
叶凝还是赤着脚,被红衣搀着楚楚柔弱的样子很是让人心疼。
但这就很尴尬了啊。
木三千一时间连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嘴巴里一直在打结像是吞了只青蛙在喉咙里。
“让木公子为难了。”
叶凝又欠身表示歉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木三千险些闹了个大红脸,都是别人自家事,他跟着瞎起什么劲啊。
“也是老奴照看不周,险些让小姐受伤,我俩也有罪责。”
俩老头眼神倒是好使的很,当即就给了木三千台阶下。
随后两人将叶凝扶着下了船,四人的轿子早就备好,下船之后叶凝就给扶进了轿子里,只是临上轿之前,叶凝似乎楞了一下,回头看了木三千一眼之后才坐进去。
“公子,人家都走远了。”
木三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红衣去提醒才回过神来。
“原来你这人不止没什么学问,还是个花痴啊。”
居然有人敢在背后调笑?木三千转过头,正是昨儿夜里的那个小鬼,曹霜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