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紧紧跟随琼斯,穿过若干条狭窄的小巷,从杂乱的货铺的前门进入,二楼阳台出来,再跳到另一栋房顶上,钻进烟囱,从壁炉爬出,路过某户人家的餐厅。如此种种,城卫队和港务局的卫兵已经被甩开不见踪影。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卢克付了那五枚银币,使劲拍去钻烟囱留下的灰,然后把星陨长剑重新背好,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实际上少年已经被高低各异,窄巷回旋的港城地貌弄晕了,这条街不知是哪个城镇角落,看起来破败异常。灰老鼠耀武扬威地在街角肆意横流的水沟中出没,成群的绿头苍蝇围绕路边的粪便盘旋。
街边的房门被撞开,里面跌跌撞撞走出一对相互搀扶的醉汉,手里面还拎着半空的朗姆酒瓶子,口中断断续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这下我的生意得停一段时间了。”琼斯懊恼地说。
“是因为帮我办理了手续?”
“还能怎么样,总之要躲上几天,”这秃子眨了眨眼,看向卢克腰间,“你得赔偿我的损失。”
卢克连忙捏紧钱袋:“你在干这事情之前就应该考虑到类似的风险,况且那港务局的胖子完全不打算告诉我船只的航线。”
“哦,炽光在下,你不会忍心看到一个又老又残疾的家伙饿死街头吧?”琼斯缩起身子,装出可怜模样。
“那好吧,你要什么?”
“不如把那柄象牙长剑上的红宝石给我……”
卢克拿起从唐尼办公室掠来的银剑,没错,剑柄配重的底部的确镶嵌了枚红宝石,看上去成色不错,在日光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在黑街上可别干这种事!”琼斯立即用身子挡住周围的人可能投来的目光,“我可不想在几天后被人发现躺在臭水沟里,变成了一具尸体。”
“想都别想。”估算了一下,红宝石大约价值二十枚金币,卢克觉得这些钱可以买十个琼斯。
“你觉得我在坑你,”琼斯双手叉腰,很不服气地挺起瘦骨嶙峋的胸脯,“谁不知道我老琼斯在安普里亚斯的能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只有我才能帮你摆平。”
卢克摸着下巴犹豫。按照琼斯的说法,自己必然会遭到港城的通缉,无论是港务局还是城卫队的人,很快会大街小巷拿着画了自己头像的通缉令捉人;就算是要出海找东西,那些港口的船长们也绝不会允许一个通缉犯登上他们的船只。
“所以你有办法让我洗清罪名,顺利出海?”卢克问。
琼斯摊手耸肩:“天真!洗清罪名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港务局被肯特人烧了。不过出海我倒是有办法,这块宝石就当作是你预支的船票,怎么样?”
“你能找到带我出海的船只?”卢克半信半疑。
“当然,我在黑街的断锚酒吧有的是等待出海的朋友!”琼斯说着便伸出手摸向卢克的象牙长剑。
“去看了再说。”卢克一巴掌拍掉那只缺了两根指头的脏手。
……
断锚酒吧位于黑街的正中,从这里前往港口的南边角落只需要穿过两条废弃的下水道。酒吧门口的横木上挂牌子上以拙劣的画技涂鸦了一枚断裂的船锚图案,上面的店名字母拼错了一个,被划掉重写。
离门口还有十来步,就听到了酒吧传来嘈杂的呼喊声和雷贝琴叮叮咚咚地拨弦声,推开木门,歌声潮水般扑面而来,那些站在圆桌上跳舞的人和围在下面拍手的人兴高采烈,有节奏地唱着:
在七海之上竞逐,追求美女抢走宝物。沿航路散播恐怖,强占王座疯狂起舞。
酒吧里面种族各异,几名矮人在角落里端着啤酒摇骰子,一头蜥蜴人手中挥舞着短火炬抛起又接住玩杂耍,缠着头巾身着长袍的法古斯商人背着背包似乎想要选个好位置。
“这里真是热闹。”卢克示意琼斯带路。
琼斯环顾四周,似乎没有发现想要找的人,于是拉住一个水手模样的汉子问:“瓦尔特呢?”
“死了。”
“死了?!”琼斯大惊,“昨天下午还在玫瑰巷口看到他。”
“嗯哼,为了争上某个婊子的床,他昨晚得罪了肯特人武士,大腿挨了一剑狠的。大约是伤到了动脉,这家伙一路沿着墙挪回来,血把黑街的水沟都染变了色,不过到底还是没熬过一个晚上。”
琼斯满脸不信:“瓦尔特可是三阶的实力,打上五个城卫军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好手,就这么没了?”
“还想怎么样,那可是肯特武士,老狗,”那汉子骂道,“瓦尔特还欠我两个子儿的酒钱呢,他可真不该死,你说这笔帐算到他外甥维克托头上也算合适,对吧。”
琼斯皱起眉头,看了看酒馆里唱歌喝酒的人们:“现在他的人归维克托管了?维克托又在哪?”
“维克托?大概等他把毛长齐,我会考虑跟他干上几笔,”汉子轻蔑笑道,“从右手边的楼梯上去,小兔崽子估计躲在上面哭鼻子呢。”
那个死掉水手瓦尔特的侄子,维克托,此时正在断锚酒吧二楼的角落里喝酒,他面前桌子上摆了七八个空酒瓶,手中捏着个小小的木杯把浑浊的麦酒往嘴里送。
老琼斯上去一把把酒杯夺下:“昏头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维克托大约十七八岁,他抬起浮肿的眼皮,费了好大劲终于看清来人,发现是琼斯之后,被酒精麻木的情绪终于爆发,歪了歪嘴哇地一声哭出来。
按照维克托的说法,瓦尔特是遇上了熟人。他回来后由于失血过多,已经神志不清,但口中还在不停嘟哝着一个名字。事情应该不是下面那群水手所说,因为争风吃醋决斗被杀,而是另有他因。
老琼斯安慰了一会儿问道:“瓦尔特死前说的是什么?”
“我听不太清,似乎是个肯特人的名字,叫霍华德?”
“霍华德!”老琼斯手中的木杯一时没握住,落到了地上。他喃喃道,“霍华德又回来了,难怪他要杀了瓦尔特!安普里亚斯要遭殃!”
“那是谁?”卢克问。
老秃子唰地起身似乎要去哪儿,不过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颓废坐下:“我已经不是海军了。我又能找谁示警呢。”
霍华德是五年前游弋在塞克特王国东南海域的私掠船船长,那艘名为信天翁号的船顶着个私掠船的名头,本质上就是不折不扣的海盗。琼斯和瓦尔特当时在海军与信天翁号战斗过,瓦尔特除了军刀格斗技优秀外,还是出了名的神枪手。
霍华德瞎掉的那只眼,正是当年拜瓦尔特手中的双管短火枪所赐。
卢克看得云里雾里,他只是想要找艘船出海找东西,不过现在看来计划中的瓦尔特那艘船已经没有船长了:“所以,琼斯,现在怎么办。”
你不是说这一带你有的是门路吗,再帮我找艘船来着。
“没有其他船了,也没有水手了。”琼斯耷拉着脑袋。
“那我就去找别人。”卢克不太习惯酒馆中吵闹的环境,那些充满节奏的歌声和琴弦声总在试图想把他带进乐曲的控制中。只是离了琼斯到底去找谁,该怎么办,卢克心中丝毫没有想法。
用脚趾也能想到,这时候城卫军已经沿着大街小巷开始张贴带着自己肖像的通缉令,而接下去在哪里落脚,以什么方式出海,都是个问题。
如果趁着夜色逃出城,回到佩雷拉达学院似乎是最安全的办法,不过这么走一遭又灰溜溜的回去,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要是让斯特恩知道自己连海水也没碰到就跑回去了,还不毒舌全开,好好嘲讽一波。
这么想着,琼斯拦住了自己。
秃子用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摸了摸油光发亮的头皮,脸上的表情变得正经严肃:“卢克阁下,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您愿不愿意听。”
听,怎么不听。
“坐,”老琼斯拉出凳子,示意三人一起坐下,“维克托,告诉我,你才十七岁,你想在这里喝酒,搂着女人,成天唱歌,把你叔叔的遗产花完,然后到某艘船上去爬缆绳,给别的船长当水手吗。”
维克托摇摇头,只是少年长期在他叔叔羽翼的庇护之下,似乎没有考虑更多的人生。
卢克撇撇嘴:“那你想不想砍下那什么霍华德的脑袋喂鱼?”
琼斯哼了一声,似乎想埋怨卢克抢了自己的话。
“当然!可是我……”维克托张开十指,根根白净,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我有个胖子朋友,他比你大上一两岁,也是连一阶战士都没达到,”卢克当然不会提到那个胖子已经拥有接近二阶法师的水平,“但是他很有用,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一肚子坏水,啊不,他有好些实用的点子。”
维克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似乎找回了一点信心。
该你了,卢克向琼斯示意。
琼斯点头报以感谢:“我已经帮你谈成了第一笔生意,看到那柄象牙镶银长剑上的红宝石没?如果这趟出海顺利,那颗宝石就是你的。”
“可是我想为瓦尔特叔叔报仇。”维克托小声说。
琼斯毫不留情地提醒:“霍华德手下起码有两打三阶以上剑术高超的精锐海盗,其他嗜血的水手、越狱的死刑犯、来自大陆各个角落的异种族不计其数,你现在拿什么报仇!
“所以趁你现在还年轻,还有那艘船努力积累金币,把它们转化为大炮和火枪。当你开着最快的三桅船,带着最强的剑客出海,把霍华德的信天翁号堵在安普里亚斯港口,在数万人的注视之下,用十六磅炮和葡萄弹粉碎他的抵抗,将信天翁号送进死神的怀抱!
“这才是你想要的,这才是瓦尔特在天之灵想看到的!”
维克托眼中闪起了亮光:“我这就把水手们召集起来,把这位先生送到目的地!不过他们似乎不太愿意听我的。”
“不用担心,”琼斯打开了一个包裹,里面是折叠整齐的干净制服,还有一柄带着漂亮流苏、黄铜护手的军刀,“虽然砍了我右手的两根指头,但我左手还是好的是时候用真正的剑术说服那帮臭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