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东宫,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
长安城冬日的夜晚十分的寒冷,便是强壮如刁凤山骑在马上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为了避免巡夜的兵丁盘查,刁凤山从随身所带的马包里拿出折叠的灯笼,撑开点着挂在了一旁,缓步向着东市走去。
从东宫到东市需要分别需要经过北城兵马司和东城兵马司的辖区,写着刁字的灯笼在黑夜里引人注目。
巡夜的兵丁远远见到,上前便要将人拿下,走进了一看灯笼上的字,全都蔫了。
再靠近看清骑马之人的面目,更是慌忙下马冲着刁凤山行礼。
刁凤山与众人客套一番,从袖筒中拿出些许金叶子赏给众人。
兵马司虽然成立不久,可里面的人全都是从长安城其他衙门里调过来的,对于鼎鼎大名的刁五爷全都熟悉的很。
知道这位爷的脾气性格,今日里遇到这位爷那是合该自己发财,一边恭敬的接过金叶子,一边殷勤的要护送刁凤山回府。
刁凤山挥手让众人接着忙自己的,裹了裹衣衫慢悠悠的顺着管道晃悠。
也不知走了多久,路过了天策府的门口。
刁凤山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口的写着“秦王府”的牌匾,愣愣的出神。
门口的兵丁见有人大半夜站在自家门口,满脸的怒意,刚想斥责,待看清写着刁字的灯笼之后赶紧将到嘴边的话收回。
殷勤的从门房中拿出一壶酒来,凑上前去,笑道:“五爷,这大半夜的,您老怎么有功夫来咱们秦王府了,可是找我家王爷有事?”
对面这人便是自家王爷见了也得尊称一声五哥,听说自家秦王殿下小时候还挨过这位打,他们只是秦王府中看门的守卫,如何敢对他不敬?
刁凤山也不客气,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看门的小兵能有什么好酒,好在他们也知道这位爷的性子,吃喝从来都不讲究,只有合得来,就算是路边乞丐自己酿的果子酒,他也照喝不误。
烈酒入腹,驱赶走了寒意,刁凤山叫住了想要禀报的士卒,将酒壶还给了他,同时递给看门守卫的还有一张金叶子。
“谢五爷赏。”看门的士卒乃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平日里也与刁凤山打过交道,见到这位也赏赐也不推脱,恭敬接过来又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地谢赏。
刁凤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随后轻轻拉动马缰,又慢悠悠的漫无目的的晃悠。
他不着急,马也不急,驮着刁凤山这大半夜的在长安城里晃悠。
巡夜的兵丁们见了全都是一个流程,先是想要上前斥责一顿,待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则马上换了一副面孔。
每见一队,刁凤山便喝他们一壶酒,随后留下一片金叶子催马而去。
大半夜的时间,刁凤山几乎是把半个长安城转了一遍,路过了天策府,又在几位尚书的府邸门前停了停。
所到之处,甭管哪个府邸的守门士卒见了无不恭恭敬敬的上前请安。
从梁俊那敲来的金叶子也全都散个一干二净,刁凤山拉住马缰,马儿停住了脚步,耳听得桥楼上鼓打四更。
刁凤山坐在马上,马儿站在寒风之中,没多久,对面又迎来一队巡夜兵丁。
此时灯笼里的蜡早就燃尽,黑灯瞎火里,巡夜兵丁瞧这对面停着一人一马,心生警惕,手按腰刀口中道:“前面乃是何人?四更时分何故在城中走动?”
能大半夜在长安城里正大光明溜达的,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之人。
可但凡是这种人身边自然是前呼后拥,周围灯火通明,可对面之人什么也没有,只骑着一匹马,却让这帮巡夜的兵丁心生好奇和警惕。
刁凤山沉声道:“这附近可有当铺?”
巡夜兵丁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对面这人一开口会说这话,刚想呵斥,旁边的一个士卒拉了拉自家长官的衣袖,低声道:“罗二哥,听这声音好生耳熟,好像是五爷的声音。”
这位罗二哥值班前喝了不少酒,被冷风一吹虽然有些清醒,可脑子还是有些懵,潜意识里直接发问道。
那士卒有些着急:“这长安城中还有谁敢称五爷?便是当今太子爷也没有这般称呼。”
这长安城里排行老五最有名的便是梁俊,毕竟曾是当朝五皇子,在老五这个梯队里,算是身份最高贵的。
可纵然如此,梁俊在没当太子之前,也没有任何人以五爷称呼他,全是因为长安城内只有一位五爷,那便是刁凤山刁五爷。
罗二随即缓过神来:“哦,哦,对,对,你看我这脑子。”
说罢赶紧上前,恭声问道:“前面可是五爷当面?”
走进了之后拿灯笼一照,见到果然是刁凤山,罗二满脸的堆笑,上前赶紧请安道:“见过五爷。”
刁凤山微微一笑,道:“这附近可有当铺?”
罗二赶忙点头道:“有,有。”
刁凤山道:“烦请兵爷前面带路。”
这一声兵爷可是让罗二吓破了胆子,眼前这位是谁?便是当朝太子和如今在长安城权势如日中天的六皇子也得尊称一声五哥的人物。
他一个芝麻大的巡城伍长如何敢让刁凤山称呼一声兵爷。
瞬间除了一脑门的冷汗,口称不敢,拉起马缰带着刁凤山来到了一家当铺门前。
此时整个长安城早就陷入了沉睡之中,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兵丁和打更的更夫,再无任何人员。
周围的这些商铺也早就关上了门,刁凤山抬头看了看,只见商铺匾额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恒通当铺。”
“叫门。”
罗二一声令下,身后如狼似虎的士卒手脚并用,敲的那当铺是叮当乱响。
不多时门内传来了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谁啊,这大半夜的。”
“东城兵马司的,赶紧开门。”
屋内哎呦一声,随后传来手忙脚乱打翻东西的声音,紧接着当铺的门板打了开来。
门内探出一个灯笼,见果然是一群穿着官差衣裳的人,心里是惧怕无比,却也不敢不开门。
当铺的伙计赶紧将门板全都拆掉,掌柜的将一帮人迎了进来。
刁凤山进了当铺,坐在一旁,罗二赶紧吩咐伙计端茶倒水,这番一通忙活,又是沏茶又是端点心。
掌柜的更是从柜台后面的钱箱里拿出几吊钱来,打算孝敬这些官差。
“掌柜的可认得我?”这边拿着钱揣在袖筒中走出来,那边刁凤山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掌柜的这才发现有这边坐着一位,身上并没有穿着巡夜兵丁的衣服,眯着眼借着灯光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哎呦,这不是五爷么?小老儿给五爷见礼了。”掌柜的在长安城里做当铺的声音,接触最多的只有两种人,这第一种便是官面上的差人,这第二种自然就是刁凤山手下的这帮虾兵蟹将们。
刁凤山抬手道:“掌柜的无需客气,深夜打扰,还望掌柜的不要见怪。”
见到了刁凤山,掌柜的一直悬着的心算是落了下来,有这位爷在,看来今日是有惊无险。
“五爷您说笑了,平日里小店请都请不来您,今日里您大驾光临,那是小老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刁凤山只是笑笑也不说话,将手中早已熄灭的灯笼抬起来,看着掌柜的道:“半夜打扰,乃是有求掌柜的。”
掌柜的连道不敢,只说五爷但有要求,只管吩咐。
刁凤山将灯笼放到掌柜的面前,道:“这灯笼当在掌柜这边,明日里天一亮,我便让人来赎。”
若是旁人拿着破灯笼来当铺当钱,早被掌柜子破口大骂轰出去了。
可眼前这位来当灯笼,掌柜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个不字。
更何况长安城内这些做买卖的谁人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刁五爷手下讨饭吃,得罪了官差至少还有那不怎么靠谱的王法能为自己作主。
可得罪了刁凤山,甭管你多大的买卖,那只有死路一条。
再者说就算不谈这层关系,以刁五爷言出必行的性子,莫说是把写有刁字的灯笼压在这,便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句话,掌柜的也不怕吃亏。
“五爷,你稍等。”掌柜的乃是老江湖,二话不说,上前恭敬的接过灯笼,拿到柜台后面挂在了供奉财神爷的神龛旁。
转身从袖筒中拿出一串钥匙,从上了锁的箱子中拿出一叠金叶子来。
恒通当铺乃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当铺,柜台上备足了现钱。
“五爷,您数数,一共是十两。”掌柜的恭敬的放在桌旁,随后又拿出一张钱票来,放在桌上,道:“这是雍州交通银行一万贯钱的钱票,无有暗文,随拿随取。”
刁凤山看了看那张存折,颇有兴趣道:“这交通银行好像只有雍州有,怎么你们铺子里会有他家的钱票。”
掌柜的恭敬道:“五爷有所不知,太子爷重开丝绸之路,听说过不了多久就开始第一批走货,咱家小店也有自己的商队,大掌柜的也想沾点太子爷的光,因此在交通银行里存了十万钱。这交通银行在长安虽无分行,可在珍宝坊内却可暂时办理。”
“哦。”刁凤山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道:“嗯,你们家大掌柜倒是有眼光。”
说罢,将金叶子和钱票收好,冲着掌柜的道:“明日里午时之前,我便让人带一万贯钱和二十两金叶子来赎灯笼。”
掌柜的一听这话喜笑颜开,轻轻松松就赚了十两金子,天底下可是再也没有这般便宜的买卖。
当下恭敬异常的将刁凤山送出门外。
上了官道,刁凤山拿出五片金叶子递给了罗二,在罗二千恩万谢之下骑上马缓步消失在黑夜中。
在长安城内走走停停,又遇到几拨巡查的兵丁,刁凤山身上的金叶子也都散了一干二净。
终于,在天亮时分,刁凤山只剩下一张一万贯的钱票,再无任何值钱的东西。
经过一条宽阔的街道,抬头看了看,在门匾上写着:“珍宝斋”三个烫金大字的商铺前停了下来。
天光大亮,街道上人多了起来。
又那些个信奉早起的鸟有虫吃的流氓们早早的上了街,开始了一天的浪荡日子。
一见到珍宝斋前的刁凤山,这帮流氓们赶紧围了上来,纷纷口称五爷,下跪请安。
“都起来吧。”刁凤山看着这帮小弟打头的有些面熟,道:“你叫赖头赵七?”
那赵七有些受宠若惊,赶紧道:“回五爷,正是小的。”
“嗯,你可认得周并?”
赵七道:“回五爷的话,小的认得。”
“认得就好,去把他叫来,就说我在珍宝斋门前等他。”
赵七赶紧应声,带着这帮小弟转头去赵刁凤山口中的周并。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圆圆滚滚,留着一小胡子,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商人模样的人一路小跑奔着刁凤山而来。
刁凤山坐在珍宝斋对面的茶馆中,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珍宝斋。
“五爷。”赵七赶紧过来回报:“周爷给您叫来了。”
“嗯,今个我身上没带钱,你去我家中,问管家要一万贯钱和二十五两金子,送到恒通当铺去。那掌柜的留下多少,剩下的全当你的辛苦钱。”刁凤山挥了挥手,赵七满脸欢笑的应声而走。
那圆圆滚滚的商人凑上前来,恭敬的请安道:“五爷。”
刁凤山看了看他,随后从袖筒中拿出那张一万贯的钱票,放在了桌上。
“周并,你欠我五条命对吧。”
周并点了点头,有些激动道:“五爷,若非您当年搭救,我这一家老小全都饿死在长安城外。我周并这条命早就是您的了,您若想取,只消得一句话。”
刁凤山默不作声,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契约来,放在了那钱票之上。
“我刁五向做事向来不强人所难,也是有自己的规矩。你家中那五条人命,我只要你这一条。”刁凤山说完,周并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五爷,您说,让我做什么?”
刁凤山伸出手指,将钱票和契约推到他面前,道:“这上面的一张乃是珍宝斋的一张提货单,一共是二十万贯钱的货,取货日期是三十天。”
周并乃是商贾出身,半年前珍宝斋横空出世,他便瞅准了机会,搭上了珍宝斋的这条线,是珍宝斋下面的分销商之一,主要是把珍宝斋的这些货贩卖到长安城附近州府之中,赚个差价。
因此对于珍宝斋的提货单是再熟悉不过。
“这第二张,乃是雍州交通银行一万钱的钱票,拿到珍宝坊内便可兑换足额的钱。我记得你有一个儿子,好像也是跟着你做买卖?”
周并点了点头,道:“回五爷,托您老的福,犬子跟着小人在店铺里打个下手。”
“嗯。”刁凤山悠悠的叹了口气,道:“周并啊。”
“五爷,您说。”
“非是我刁五贪生怕死,若非还有未完之事要做,决然不会安排你来做这事。”
周并看着刁凤山,只觉得胸内一股子愤慨要奔涌而出,咬牙道:“五爷,您莫要说这样的话,我周并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周并这下年来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如今老母已逝,幼子成人,周并这些年来一直在等五爷您一句话。五爷,您让周并做什么,只管吩咐。”
刁凤山沉默许久,终于还是说道:“这一万贯钱,你拿回去,算是我刁五给你的安家费。至于你那儿子,日后我会安排他到东宫任职。”
周并对刁凤山的脾气秉性再熟悉不过,当下重重点了点头,拿起那张钱票,冲着刁凤山恭敬的磕了一个响头,转身走出茶馆,牵起一旁刁凤山的马,翻身上马消失在街道中。
不多时,周并骑着马又折了回来,见到刁凤山身边站着一帮地痞流氓打扮的人,也不在意,进了茶馆冲着刁凤山拱手行礼道:“五爷,您吩咐吧。”
刁凤山嗯了一声,看着对面的珍宝斋道:“你拿着这张提货单去对面的珍宝斋,就说这二十万贯的货物今日便要提走。若是他们不从...”
周并上前一步,拿起那张提货单,看着刁凤山沉声道:“若是他们不从,小人便死在他们店内。”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冲着珍宝斋而去。
刁凤山身后的几个地痞凑了上来,轻声问道:“五爷。”
“去,跟着周并,出了人命之后只管把事闹大,事情越大越好,什么时候沈云来了,你们什么时候收手。”刁凤山冷声道。
地痞流氓们听了,重重的点了点头,一个个撸起袖子,张牙舞爪的奔着珍宝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