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任由手机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并不打算接听。时间虽已来到下午四点多了,但昨夜的酒精还在他血液里流淌,就连他自己都能清楚嗅到嘴里莫大的酒气。
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打算继续这场其实根本就睡不着的昏睡。铃声又响了,这次声音稍小了点。他猛被惊得坐了起来,这是妻子的手机铃声!妻子已经病死三个多月了,但他一直舍不得停掉亡妻的手机号,每天都充上电,随身带着。还有谁不知道妻子死亡的消息?
他在生死这道无论如何也跨不过的门槛外面,抓到了一丝好像可以交集的焦点,连鞋也忘了穿就奔进寝室,亡妻的手机屏果然在闪动。他抓起手机一看,熟悉的号码,是他亦师亦友的老刑警队长秦沛。老队长能把电话打到他亡妻的手机上,既说明了对他的了解程度,也说明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他不能不接。
“方向,原谅我把电话打到小惠(方向的亡妻)手机上,你无论如何要到我这里来一趟,我等你!”
秦沛没有打算让他有回绝的机会,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方向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久,这才走进浴室去洗了个澡。几个月醉生梦死的生活,早已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刮了胡须,又把蓬乱的头发梳理整齐,镜子里颓废哀伤的男人变得鲜活了起来。如果不知道他目前状况的人看见,想必只会认为这是个英俊得有些忧郁的男人。
秦沛和女儿在外面买了一套商品房,并没住在市公安局的家属楼里。方向原来一直很奇怪,秦沛买的这商品房还不如局里给他分配的房子宽敞,不知他为何非得搬到外面去住。但他也非常清楚秦沛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样做一定有合理的理由。
秦沛的家在五楼,应门的是他那年方二十一岁、正在读政法大学刑侦系的女儿秦楚楚。
“方哥,你终于来了。你要再不来,老爸就要逼我去押你过来了。”秦楚楚在方向面前就是不折不扣的春天。而他,就是万物死寂的冬季,一如外面正飘着雪花的天寒地冻。
“楚楚,你爸身体还好吧?”没等秦楚楚回答,秦沛的声音在屋里喊了起来:“方向,快进来。”
方向进了门,看见秦沛气色似乎不错,稍觉一丝安慰。脑海中闪过亡妻临死前憔悴的模样。同样身患绝症,秦沛看起来幸运多了。方向小心翼翼的坐下,提醒自己千万要留心说话,秦楚楚并不知道她父亲患了绝症。
秦沛把女儿支了出去,让她去买些卤味和酒回来,然后抱歉的说:“方向,原本不该把你在这种情况下硬拉了出来,但这件案子非你莫属。”
方向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什么那样了解他的老师,还会在他如此痛苦的时候,跟他谈论工作。
秦沛低声叹气,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又说:“我清楚你的痛苦。其实我曾经也和你一样痛苦过。但是不论如何,活着的人还得继续下去,不是吗?”
方向还是不说话。在别人看来,他的不幸是死了个美丽而又讨人喜欢的妻子。但秦沛却知道其中另有隐情。方向曾在几乎崩溃的情况下,向他倾诉过妻子移情别恋、有了外遇的事。如果不是妻子突然被诊断出患了败血症,恐怕早已和他离婚,跟着富有的情人远走高飞了。
秦沛看他嘴角微微抽搐,显然在强忍心中的伤痛,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知道凤凰村吗?”
方向木然地摇了摇头。
秦沛接着说道:“那是山里一个交通不便的村庄。最近接到当地县公安局的报告,说乡派出所接到该村有三个人几乎同时失踪的报案,后来其中一个失踪者的尸体在山上被发现,系被人用绳索勒住脖子窒息而死,在现场周围搜寻的过程中,又发现另外两名失踪者的尸体,死亡方式与最先发现的死者一模一样……”
方向突然有些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问道:“老队长,你说说,我眼下这个样子,能破得了案吗?”
“那我说个案例,你只要替我指出其中的疑点就行了。”秦沛嘿嘿一笑,又换了叙述方式,说:“甲、乙、丙三人在同一天被人杀害,现场分为三处,连上线就是一个等边三角形,证据显示,甲杀了乙,乙杀了丙,丙杀了甲……”
方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不可能。”
秦沛道:“不可能吗?凤凰村的案子就是这样。”
“现场应该至少有个第四人的存在。”
秦沛点点头,接着说:“甲比乙早死2小时左右,乙比丙早死2小时左右。三个现场相距大概1.5小时的路程……”
“这像是个杀人游戏。”方向用略带嘲弄的口气说。
秦沛冷冷注视着他,说:“上面领导重视的是,玩这杀人游戏的真凶,究竟要做什么?”
方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自己实在没有心思去工作。
“方向,依你判断,我还能活多久?”
方向被他这话问得一愣,这次是真的回答不出来。
秦沛落寞地一笑,说:“算我求你,楚楚原来一直央求我带她出去查一次案子,我没同意。最近老是后悔当初的决定。也许这病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看法了吧?无论如何,希望你替我完成这个心愿,行吗?”
方向惊愕,就在这时,房门传来响声,秦楚楚回来了。秦沛那期待的目光,令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