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元沿着内部狭窄陡峭的楼梯爬上去,站在慈寿塔第五层的走廊。凭栏远眺放眼四望,但见长江浩荡,江天山水亭台楼阁尽收眼底,历历在目,湖光山色,风光旖旎。
风过处,慈寿塔飞檐下挂着的铁马,叮当作响,打破宁静,似乎传出去很远,很远。
这时候已是深冬,风刮过来,已有深深的寒意。全称应该叫金山江天禅寺的金山寺内,香客游人不是很多。这些细小的叮铃声,让空寂古刹更加超然、肃穆。
王一元还要再继续往上走,肖晓晓把他拉住了。她裹了裹衣服,轻声说,就这里吧。我们镇江的说法,登塔大概登到三、五层即可,不可登顶。俗话说做人要留点余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的。
这座慈寿塔,砖身木檐,仿楼阁式,七级八面,每极四面开门,面面景色不同。东面焦山若碧玉浮江,南面长山郁郁森森,西面的金山波光粼粼,北面的瓜洲古渡在烟波中若隐若现。
鸟瞰山脚下的整个寺院,依山而建,整个建筑顺山势而为,山上有寺,寺里藏山,山寺相依,浑然一体。各处建筑峰回路转,曲折有致,无一处多余,无一处唐突。要是沿着曲曲折折的台阶拾级而上,每一个转角都会给你带来惊喜,如展开一幅幅充满禅意的画卷。
宋代王安石对登此塔的感受曾有生动描绘:数重楼枕层层石,四壁窗开面面风。忽见鸟飞平在上,始惊身在半空中。
当此时此景,王一元一洗之前心中的各种烦扰,心境空明而澄澈。他还想到了另外一座名寺阿育王寺里,上面写着“佛顶光明之塔”的匾额。
王一元感叹道,可惜长江主水道北移,山脚北边建成了水塘,恐怕不到大汛,水是到不了金山了。
挽着他胳膊的肖晓晓想了想,笑说道,王一元我想问你,你说的水漫金山,又是想着要为了谁?
王一元这一段时间的烦扰,还是始自于两个多月前的九月二十八日,他决定正式投资入股林总的建筑公司的那一天。
这次的投资,除了肖晓晓,谢东和孙雯,意外的是王丽萍个人投入进来的十万,加上王一元以印刷公司的名义,在林总他们的帮助下贷出来的款项,合计一千一百万。
林总兑现承诺,赠送了王一元个人股份。这样一来,王一元名义上共占有建筑公司八千万股份中的一千二百万,占比百分之十五。
林总对王一元的雪中送炭表示非常感谢,在签约后的新一届董事会上,董事会总共的七个席位,礼让王一元占了两席,一席当然是王一元,另一席经王一元的推荐提名给了老谢。
肖晓晓参加了这次的签约仪式。她全程目不转睛的看着王一元在整个过程中的一举一动,心里的想法却是犹如浩荡的江水,百般起伏。
不仅是她,还有王一元特意请来参加这一次签约见证的肖景东,丁经理,谢东,朱许英,孙雯,老孙,杜于乐,周晚秋,还有任学明,杜建峰等等,他们这时候也都是各怀心事,所感所想大致都和肖晓晓差不多。
是啊,谁又能想道,这个台上谈笑风生,举重若轻般签约的年轻人,差不多四年前,还是那个初到上海举目无亲,满大街找工作,住在破破烂烂城中村里的那个年轻人吗?
签完约,开过新一届的董事会,就是安排在建筑公司小食堂的晚餐。王一元一一和这些老朋友们敬酒。肖景东说道,小王,我当时就很看好你,不错的,小伙子。
王一元笑道,呵呵,肖总,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我还欠着你的一屁股债没还清呢。好了,现在又欠的更多,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擦干净的了。
老孙在一旁笑道,呵呵,小王,我们也想欠的,可就是没有这个机会啊。
王一元还特别和任学明,杜建峰喝了一大杯,说,非常的感谢你们两位老大哥了。这次所有的合约,都是麻烦了你们把关的,还有,要不是你们的提醒,我可能会忘了对所有合约进行公正的。
签约那天的欢声笑语犹在,只是又两月过去,建筑公司的亏损却是超乎想象。特别郁闷和烦躁之下,这个双休日,王一元接受了肖晓晓的邀请,来镇江游玩几天散心。谢东夫妻俩闲来无事,也跟了过来。
四个人慢慢走下山来,顿然途见大殿檐下题写在匾额上的五个大字,“度一切苦厄”!
走在最前面的谢东停了下来,说,每次来此都是游过走过,今天见此禅语,怎么突然就感觉如此的很特别?
王一元不由得驻足,对这几个字认真的端详起来。看了很久,却仍是不很理解这些字里的真正意思。
也是巧,刚好旁边一个和尚经过。王一元于是双手合一上前,向他请教。
和尚说道,这句话,语出心经。苦即生死苦果,厄即烦恼苦因,能厄缚众生。此二皆五蕴不空而起。由妄认五蕴不空,即生贪嗔痴等烦恼,由有烦恼即种苦因。由种苦因,即有苦果。度若照见五蕴皆空,自能解脱一切苦厄,解脱者,超出也。
那又何谓“五蕴”?王一元有些虔诚的继续问道。
和尚说,五蕴,是佛家对世间一切生灭现象所作的简单归纳和说明。《心经》上解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见王一元仍是不解的模样,和尚继续说,是啊!什么是人生苦厄?人生之苦厄、生命中的忧患、皆来自于人们身体的种种欲求,种种感受,如果这种欲求和感受减少了消泯了,忧患就会减少甚至不会再有。
和尚说,佛教不是宗教,不是学术,而是一种教育,一种关于人生的教育。欲求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苦厄?“度”则是教你学会人生思维方式,学一种人生的智慧,减少乃至没有非份之求,受一种关于如何人生的教育。这些就是“度一切苦厄”的最好解释。
待和尚走远,谢东感叹说,人生的苦难太多。禅宗不赞成把希望寄托在远方,寄托于未来和他人,而主张寄托于脚下,寄托于此刻,寄托于自己。
谢东说道,我觉得“度一切苦厄”的不是神,不是佛,真正度人者,唯有人自己而已。最后的最后,你会发现,可以依靠的不是神佛,可以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王一元想了想,感概说道,人生在世,名利是最难破的一关。要生存,要穿衣吃饭,养家糊口,再清高的人也不得不为稻粮谋,精打细算乃至斤斤计较。人人都知道名利如浮云,但真正实践起来,就很少有人能做到的。
意外的是,刚才的和尚又走了回来,双掌合十,对王一元他们说道,施主,遇见既有缘,再送施主几句话。
和尚说,一念悟的众生,即佛。痛苦即菩提,局限即解脱。实际上,哪有什么众生,什么佛?又哪有什么痛苦,什么解脱?犹如我们站在这里,看着这金山寺周围的一切,但见四季更迭,水流花落,潮退潮涨,日月如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