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目无神,丧失了往日的清明,先前哭了好几天,后来想通透了,与其因为自己耽误他的前途,不如放手让他走,以后他会是状元郎,会身戴红花骑着骏马游街,被帝都城内的人们道贺送喜,从此以后,庙堂之上的官爵由他挑选,前途无量。
这会是再也哭不出来了,身体里的水分已经干涸,所有脏器干的出现皲裂,她细细摩挲着自己的手心,感觉到了手指和手心的干燥,互相触碰,竟然发疼。
张秋兰从外进来,说:“若春,赵公子,虽然晚了一点,不过团圆饭还是要吃的,我让江兄弟端过来,就在这吃罢,你别出去吹风了,外头又下大雪了,风可冷着呢。”
她见姨娘额上绑着纱布,说:“姨,让他端过来罢,我这就起来。”
见她要起床,他把衣裳取来,正要为她穿衣穿鞋,被她制止,一句话没说,摆明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无需他关心。
他的手顿在虚空,停了一会,收回去,看着她麻利地穿好衣裳和绣鞋,走到前头去,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还有一盆鸡汤,食物的香气飘荡在屋子里,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天空炸裂了绚烂的烟火,红的紫的,好看极了。
从这间房子可以看见一束束完美的烟火绽放,是个绝佳的位置。
姨娘和小八坐下来,江萧坐在下位,赵泽野最后一个上桌,坐在侧面。
除夕夜的团圆饭,有酒有肉,酒是中秋酿的桂子酒,肉是鸡鸭鱼牛猪都有,每个做法不一样,各有口味。
张秋兰给她先舀了一碗鸡汤,金黄色的汤汁里飘荡着一些草药,她端起来浅啜一口,眉头渐渐皱起来,又低头喝了一口,依然是皱着眉头。
“咋了,是不是不好喝,咸了淡了?”
姨娘问她。
“我喝不出来味道,连味道都嗅不到。”
“是不是发烧发的鼻子堵住了,等病好了就恢复了,没事的。”
“我觉得不是,我的鼻子没有堵到,如果没有味觉是正常,可是没有嗅觉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她夹起桌上最辣最冲的一道菜桃花鳜的肉来吃了一口,这里头放了不少辣子,还搁了霉豆腐,寻常人吃会被辣得流眼泪,可是到她嘴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心头渐渐感觉不妙,把桌上的菜尝了一遍,无一吃出味道的。
“可能我是没了嗅觉和味觉罢,这些东西全都和白水一样,没有味道。”
她放下碗筷说。
张秋兰和江萧惊讶不已,赵泽野从书本中读到过,有些人经历的大的打击之后会丧失感官,虽然他自己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病人,可是这世上的确有这种病。
若是因为自己害了她没有嗅觉和味觉,他的罪孽可就大了。
最爱吃的一个人,享受不了美食和美酒,她的后半生寡淡无味,不就是等于要了她的命?
“也许真的是发烧发的,过两天就好了罢,大家不需要担心我,快吃罢。”
她安慰大家。
“若春,待会我给你看看,兴许可以治好。”
他说。
“不需要了,若是真的没了嗅觉和味觉也就罢了,没关系的。”
她拒绝了他的帮助,坦然接受命运安排给她的一切。
外头的烟火彻夜不停,别人家的除夕过得热热闹闹,赵家却冷冷清清,全家上下笼罩着一片阴沉沉的气氛当中,吃了饭江萧负责洗碗,张秋兰把小八领去睡觉,这屋里又剩他们两个人。
她身上还是发沉,漱了口就躺上床去,床边搁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架着一个烧水的铜壶,白色的水汽蒸腾而上,熏得人发晕。
赵泽野取来银针,要给她施针,她拒绝了:“发烧的话过两日自然就好了,我没什么事,不用给我施针。”
“可是你吃不出味道,闻不到香味,得早点治疗,我从书中读到过专门治疗这种病症的方子,让我试一试.........”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治,治好了又怎么样,对我而言,日子不会有什么改变,你不需要担心我,这种病我也知道,死不了人,你不是要走了么,把你的东西该带走的就带走罢,以后也不回来了,别落下东西。”
“若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犟,每天吃饭吃不出味道该有多难受,就算没有我在家,你也不可以委屈自己。”
他说。
“我真的不想治,既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也不是为了惩罚我自己,我现在的心里和水一样平静,没有怨恨谁,你不要再来吵我,快出去。”
她说着,咳嗽几声,他拎起壶子倒了半杯热水,又去前头兑了一半凉水,端到她面前。
她艰难地坐起身,接过茶杯喝下,燥热的肺终于平息下来。
她说:“我真的不恨你,以前能和你成亲,和你在一起,我一直觉得是上天赏赐给我的一份恩德,我感谢上天;现在你要走了,我也知道,你不属于我,以后的你会有新的生活,以后咱们两个各自安好,我不会心存怨恨地生活,你也不用对我觉得愧疚,帝都才是你的家,你应该回去。”
这多出来的一世,任何事情都是恩赐,她没有理由怨恨。
赵泽野没说话,返身离开了卧房,开门出去了,她也不关心他去何处,缩回自己的被褥,躺到次日黎明,屋外的白雪反射着光芒,落在屋子里,晃得人眼睛疼。
她失眠了一整夜,望着地上越来越明亮的光芒发呆,他在鸡叫之后回来,从外室走到内室,棉鞋吸满了雪水,非常沉,在地板上落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