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五点,m&d大楼外的泛光照明随着内环的金色车流逐渐亮起,占据整座楼身的led灯光墙成为滨江最绚丽的风景线,巨大的“sh loves me”与江对过震旦大楼外显示的“i love sh”遥相辉映。樊志华便站在m&d最顶层的独立办公室内俯瞰着脚下的浮华,她的身后只留了一盏荧白色落地灯。
三十分钟前,她刚从一场跨洋电话会中脱身,沪上知名商业艺术团队the link敲定将在明年一月于外滩美术馆办新年首展,m&d将同时作为协办方与客座嘉宾出席这次展会,公关与宣传都将由她亲自协调参与。
这是时隔六年后,她再一次执笔写文案做策划,此消息一出,连广告都没打,业界舆论便甚嚣尘上,成功将the link和m&d一起推上热榜。徐秋对她笑称这大概也算一桩能载入课本的经典营销案例,她不置可否,暗地里还是把躲在背后乘风使舵的严阜城揪出来说了一顿。
这不是这人第一次插手她的业务,即便她已习惯凡是自己在的地方必有严家的人,她也还是不愿m&d总被外界当成是一块专供氏木集团涂画的私人黑板。
从创业初,她的本心就没变过。依托氏木在申城的威望,m&d能将公关和广告营销充分结合,使其本身成为滩上最有穿透力的传音筒。而之后,她要做的就是将氏木和m&d隔离开,打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4a品牌。
到那时,m&d已不再需要任何依仗,而氏木在她的客户群中将成为无足轻重的一份子,无论严阜城同不同意,她都会让m&d步入上市公司体系,使之成为国际上的广告大牌。
而现在,她离这一目标只差一步棋。
正式与the link结成同盟,实现人才流动与资源共享。
这将让m&d成为沪上首个有资格将广告以作品形式打入艺术场馆展示的商户,而这也将使m&d明年的上市价格从原来所估的4.43亿有望突破5亿大关,跻身业界前十。
17:05,严阜城打来电话,说他等在了m&d大楼的底层车库。
“今晚上,段氏要办场酒会,在金山,跟我一道去呗?”听筒里的男声带着笑意,明显的谄媚语气。
樊志华正在案前整理文件,亮着屏的黑莓被她搁在桌面上,手边的笔记本也开着机。
“干嘛找我?”
“你不是还欠我一顿饭么,对吧?”
樊志华动作一顿,静了半晌后才开口:“段氏那边没有我认识的,而且我也没准备礼服……”
“这个都是小问题,你只要回答我去不去。”严阜城打断她,随即又补充,“而且我听说,世腾公司的人也会来。”
如同一块石头打向水面泛起涟漪,樊志华立刻觉得心中的某一块有隐约的震动,不算强烈,但也足够驱使她做出最终的决定:
“等我十分钟。”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看向笔记本屏幕上先前跳出的三条对话框。
[link徐秋]:leo刚跟我说,他想去古藤。
[link徐秋]:我也是刚收到消息,世腾的新任老板带资入组,已经控股百分之三十,成为最大股东。
[link徐秋]:如果世腾要和古藤合作,你打算怎么办?
没怎么思索,她直接就往键盘上敲了一句:
我会说服世腾放弃古藤,就在今晚。
随后她便合上笔记本,对着黑暗深呼出了一口气。
然而这边还没寒暄完,段氏的几任高管也在这个节点过来敬酒了,走在后面的则是段氏的几位董事,其中就有先前上台发过言的段国雄。
“老远就听到这里的笑声了,过来一看,果然啊,又是严家的花公子在这里捣乱!”为首的段国銮先一步以声致人,和段国雄这个段家一把手比起来,这位正值中年的段氏二当家也称得上是枚“千年人精”。
樊志华早听说过这男人的事迹:二十岁组黑帮大难不死,三十岁卖赌石一赚千万,如今四十岁却退化得玩起了女人,坐拥各色佳丽无数。
严阜城曾于私底下跟她讲过,段家宅里的人一个个都是纵欲的豺狼,没有信仰没有底线,扔出去跟**无异。她当时还觉得夸张,现在一见,她倒觉得应该是真的。
场面上的气氛依旧热络,三家人有说有笑,像是和谐一家亲似的。樊志华始终默立在边上静观局势,而傍边的严阜城却难以从场上脱身,和段国銮不过说了十句话,手里的高脚杯就已经空了三回。
诚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位就是严家小妹,姓樊?”段国銮终究是注意到了她。
樊志华含笑点头,稳稳地举杯:“久闻段董大名。”
段国銮则转头看向严阜城,似笑非笑:“看来你又宣扬了我不少好事,罚!”
边上的侍应生马上又将严阜城的酒杯斟满,樊志华却不急不缓地接了一句:
“我哥哥同我讲了不少您的故事,而我是做广告起家的,好广告就需要依托好故事。我的m&d要想进一步开拓市场,以后还得仰仗您,否则广告界缺少了千万个好素材,那才是最可惜的。”
段国銮微微一怔,还没做出回应,樊志华已经将杯中酒饮尽:
“这一杯,小辈敬您,也代我哥哥。”
段国銮笑起来,举杯:“我也敬樊小姐。你有这样一个哥哥,我替你不值。”
樊志华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段国銮身上时,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严阜城。
本以为会看到这人在脱离围场后的轻松笑容,然而这人也正回看着她,表情难得严肃。
直至段国銮搂着一个名为“陈悦”的年轻女性再次走来,并向她介绍“这是小陈,她是现在我们集团旗下世腾公司的运营官”,她才明白,严阜城刚刚的眼神是在担心她的处境。
“樊小姐,我们小陈跟你是同行,年纪应该也差不多,你们两个倒是可以交流交流。”段国銮的眼神从身边的小姑娘身上一直飘到了她的脸上。
樊志华波澜不惊地向面前的陈悦伸手,微笑:“你好,我是m&d的樊志华。”
但面前的小姑娘只是象征性地回握了一下,声音很轻:“我是陈悦,很高兴认识你。”
而在两人同时收手的一刻,樊志华看见了对方右手掌心几乎贯穿至腕部的刀疤。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发觉面前这个小姑娘从头到脚都裹得分外严实,颈部解开的第一粒扣子的正下方,很明显地烙有一块深色乌青,像是从下至上蜿蜒出的黑色藤条,无形中束缚住了礼服下的瘦弱身躯,看得她不禁背脊发凉。
晚宴后续的流程,樊志华都没怎么参与。
台上的文艺表演一轮接一轮,无非是歌舞魔术或抽奖。女主持人隔三差五地要为赞助商打软广,台下的宾客大多都在聚群聊天,掌声有一阵没一阵。用严阜城的形容,这么个集餐饮、看秀和观景的地方也就用来做相亲角最合适。
待酒会进行到派对环节,整个晚宴的气氛方达到高潮。
观众席上的座椅被自动降至地面以下,中心升降台也成为了舞池的一部分,有乐队及dj进入到场当中,五颜六色的光束一打,耳边随即响起极具动感的电音。
樊志华始终坐在舞池边沿的高脚凳上喝酒,手边搁着她刚脱下来的披肩。透过面前堆叠的人影,她看到严阜城正在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说笑,目光右移,先前和她讲过话的陈悦也在和一个男人耳鬓厮磨,那人却不是段国銮。
正当她觉得无趣,想要起身离席时,她的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也正一个人执杯而立的裴思远。而裴思远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往她这里看来。两个人的视线透过噪耳的乐声和舞动的人群触到一起,他向她举杯示意,但她却拎起手边的红酒瓶,拨开人群径直走过去。
“你哥哥呢?”裴思远接过她手里的瓶子,贴近她的右耳问。
她随意指了个方向:“找小姑娘玩去了。”
裴思远正要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却被她笑着轻拍回了脸:
“我瞎指的。”
面前的男人微微一怔,明显是被她这一颇具调情意味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回以一笑后便垂眸去找自己的酒杯。
樊志华却突然玩心大起,掌心附住对方杯子的杯口,朝前一步凑到对方的耳畔边:
“你还是打算一个人喝酒?”
裴思远下意识侧过头,依旧不曾直视她:
“本来是这个打算……”
樊志华看对方答得如此正经,不禁笑起来。而裴思远虽不知她在笑什么,但也只跟着展露笑容,目光这才落在她的面孔上:
“你笑起来要比你不笑美得多。”
这下轮到樊志华怔住,半晌都回不出一句话。
而裴思远看她一言不发,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是说你不笑就不美……”
樊志华倾了倾嘴角,不露痕迹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半晌后才又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抱歉。我今天酒喝得有些多,可能有些失态。”
“没有的事。”对方依旧态度温和,“这里有些闷,如果你需要找严阜城陪你出去吹风,我可以代他效劳。”
樊志华还是回以一笑,却不再言语。
夜宴的狂欢还在继续,樊志华却早已没有了融入进去的兴致,只是和裴思远在最外围找了一处能坐下来的地方静观玻璃之隔的海景。
浓重的夜色下,由篝火形成的明黄色光圈将沙滩与拍岸的海浪一道照亮,再往远处看便是无边际的黑暗,零星的白色光点可能是船只也可能是飞行器,明明没有什么看头,但樊志华很久都不曾将视线移开,直至裴思远开口,问她是不是心情不佳,她才回过神,垂眸答了句“没事”。
“你看上去有些累。”裴思远看着她,频频闪动的镭射灯将这人的面容藏入了黑暗,辨不清表情。
樊志华不语,抬手作势要去取路过侍应生托盘里盛了香槟的高脚杯,却被坐在对面的男人先一步取走,置于两人当中:
“sorry,madam。你今天的杯数已经满了。”
樊志华仍伸手握住高脚杯细直的玻璃杯座:
“多少是满?我又喝了多少?你又看到我喝了多少?”
裴思远略一沉吟:
“酒不会满,不过,你的不开心,应该是满了,至少在今天。”
樊志华嘴角勾起,缓缓收回手,往后靠着椅背:
“我昨天可没喝酒,难道今天就不能喝双份?”
“当然可以。”裴思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又朝她耸了耸肩,“但我不忍心看你把之前的账都算在今天结,你哥哥如果知道我连你的酒水单都埋不起,也许明天我就要带着成稿和缝纫机卷铺盖走人。”
樊志华直接笑出了声:
“我还从来没把人喝穷过,你能变成第一个?”
“这是我的荣幸。”对面的男人亦露出笑容,“你的高兴,千金难买。”之后的十来分钟,两个人便愉快地聊起了天,从申城这一个月都未见晴的天气聊到开在衡山路上的几家私人藏品馆,再聊到玛丽奥博塔的几何学。随着舞池中的乐声渐强,后续的内容樊志华都没怎么听清,想来裴思远也已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她就看到坐在对面的男人将置于两人当中的那杯香槟倾倒了一些在台面上,而后以指代笔,以酒代墨在桌子中间写了个“shalldance?”。
她笑而不语,只是抬手伸出了自己的掌心。
裴思远则不紧不慢的从座位旁取了一块白色布巾,将手上的酒渍拭去,起身走到她的身侧,轻轻覆住她的手掌。整串动作优雅流畅,让她不禁心下微动,但转念想到这个人是严阜城推荐过来的,她又觉得有些不甘。凭什么她就得按自己那位假兄长的预料走,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活在划定的管辖范围内?如今她历经万难以m&d开疆辟土,马上就能摆脱氏木这座束缚自己的高塔,如若日后她真的和这位裴公子好上了,按严裴两家的交情,她也还是难从严阜城的眼线里逃出来,至死都无法重获真正的自由。
想到这里,她顿觉自己对裴思远的那点好感荡然无存,心情也比之前没和这人促膝谈天时还要沉郁,再加上早前没找到陆止只碰见陈悦,世腾古藤的合作悬而未定,她便再次感到一阵烧心,胃里也是一顿翻涌,喉口似有酸气在一点点地往外冒。
“抱歉,我要去下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