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船舱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萧殊独自一人坐在船头,悠悠然举着鱼竿垂钓,海风拂身,竟觉些许微凉,蝶在一旁呆着无聊,也有样学样的拿着鱼竿坐到萧殊身旁,出生在北境冰原的蝶从未见过大海,今天之前,她甚至无法想像海到底有多大,所谓无垠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但现在她明白了。
一眼望不到头,水天相接,如同天空倒悬,置身其中,随海浪浮沉,确实别有一番滋味,本该兴奋的,可不知为何,蝶却始终提不起兴致,她神色黯然的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萧殊,心思完全没有放在钓鱼上。
“我小时候最爱和小堇一块钓鱼,他本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人,可惜被我带偏了,现在想想还真挺对不住他的,挨了娘亲不知多少打骂,好在他本也不是个读书的料,真要说起来,也怨不得我,只怪他自己心智不坚,他总说那几条小河钓上来的鱼太小,卖了没人要,自己吃还嫌刺多,天天念叨着想去海域钓鱼,可惜当时我俩一来没钱,二来年纪太小,也只当个玩笑。”
萧殊极目眺望着海天尽头,尘封的往事点点涌上心头,谈不上悲伤,只是莫名有些惆怅,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到坎自己竟然始终过不去,虽不至碍于修行,却仍时常像个老头似得念念不忘,是啊,忘不掉,小堇是当初自己忘我心境唯一的破绽,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吧。
“也不知道他是否早已入了轮回,这一世又是什么身份呢,还是太子吗,又或是只是普通人家,若再次相见,我能否认得出来……唉,多思多虑,尽喜欢想这些没用的东西,看来我是真的年纪大了。”萧殊目光低垂,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的鱼竿。
“轮回转世?萧小子,真的不是我想打击你,轮回转世的说法也许在凡尘境的确是广为流传,很多凡人都相信,自己有今世就一定有前世,有前世就一定有前前世,必然还有更早的一世,可你觉得这种说法真的可信吗?说的直白一点,常人认知中,轮回转世的是灵魂,而不是肉身,就以虚灵界为例,千万年前,它蛮荒之时,现今生灵的前世又是什么呢?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前世,也没有下一世,对于生灵而言,生死不过一世,一旦魂散身陨,便归于天地。”素问解释道。
“……前辈,您就不能让我存点念想吗?”萧殊忍不住打断道。
“及时点醒你,才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轮回转生不过是凡人的自我安慰罢了,唯修者方能在生死之际维持一灵不昧,故而才有了第二世这种说法,但你莫要以为这是轮回转世,恰恰相反,绝大多数仙佛都不会这么做,其一是没什么机会,其二是代价太大,谁平白无故的愿意散尽修为转世为人?”
“可是前辈,我以前时常听人说起,仙人转世历劫,什么再续前缘,三世因缘之类的,莫非这些真的只是谣传故事而已?”
萧殊显然是一个民间传说的受害者,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依旧深信不疑轮回转世这种说法,各种凄美爱情故事,什么仙凡相恋之类的种种传说,但这话一问出口,萧殊就知道完蛋了,以素问的性格,它不仅仅会嗤之以鼻,更会毫不留情的拆穿这种谎言,彻底打碎自己仅存的幻想。
“你说什么?什么再续前缘,三世因缘?那是什么东西?”
素问的语气极为怪异,萧殊甚至能想象出来,如果素问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脸上一定是画满了问号。
萧殊干笑了两声,以最简短的方式将自己以前听过的各种故事叙述了一遍,在他看来,那些故事虽然有点千篇一律的意思,但他仍记得自己初听之时的那份感动,听完后还整天幻想着自己就是故事主人公,只不过他叙述时刻意略过了自己当时的想法。
“扯淡,纯属扯淡,我都没脸听下去了,什么仙凡恋,编这些故事的人是做梦做多了吧,萧小子,我看你不会真信了吧,居然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素问玩味的问道。
“咳咳……怎么可能呢,其实我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但毕竟当时我也没什么证据去拆穿,不过还算挺有趣的故事,所以记得比较清楚。”萧殊再次违心的干笑了两声。
“首先一点,你觉得有哪位仙人会为了所谓的男女爱情而放弃苦修道果吗?别逗我笑了,不说别人,萧小子,你现在的道体就是非男非女,你告诉我,男女之情对你有哪怕一丁点吸引力吗?换句话说,你脑子里有这方面的概念吗?”
萧殊认真的思考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素问说的没错,自己脑子里一丁点概念也没有,或许最接近的一次,是曾经玲珑子的陪伴,但那也仅限于友情范畴之内,自己是否曾对玲珑子有过半点非分之想吗?
答案显然是没有,这种毫无男女之欲的状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殊自己也不记得了,又好似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而眼下就更不可能理解了,境界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男女之别在他看来已是毫无区别。
“是啊,你也知道这不可能,其次,仙人若要转生,必然是遇到了身陨道消之厄,为了搏一搏那仅存一线的生机,但绝大多数时候,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机会,若有人要杀你,定是摧魂断生,若是天劫难渡,更不可能行如此投机取巧的办法,那么问题就来了,好端端的,谁会放弃一世修为,只保神魂不昧去转生,为了那什么狗屁因缘?不可能的,仙佛转世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渡劫做准备,说白了,就是为了消除业力,积攒功德,尽可能的化消劫数,亦能进一步提升自身境界,故而佛门常有人入世历劫,专挑那些胎死腹中的婴孩,散尽修为,只保神魂不昧,可如此代价,却也不是谁都能一笑了之的,至于你说的这些故事,纯属扯淡。”素问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了那些说书人编造的爱情故事。
“萧老师……萧老师……鱼上钩啦!”
鱼竿突然下垂,水面漾起一阵阵波澜,然萧殊仍是毫无反应,蝶唤了好几声,萧殊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他手腕轻轻抖动着,同时慢慢往回收鱼线,鱼儿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中途挣扎了数次,奈何仍是无法挣断鱼线,上下浮沉七八次之后,终是被萧殊给钓了上来。
即便是脱离了水面,鱼儿依旧在萧殊手中不断挣扎,水珠四溅,海面近在咫尺,可这其中却隔着生死,萧殊沉默的注视着手中的鱼儿,良久叹了口气,将鱼钩取了下来,轻轻一掷,将它又放回了水中。
“为什么放了它呀?”蝶一脸疑惑的看着萧殊。
“哈哈,它不嫌弃我退步的钓鱼水平,依旧上钩,我自是善缘善了,否则岂非辜负了它。”萧殊笑着说道。
“各位,休息的怎么样了?”
兰度沐顺着木梯登上了甲板,取下面具后,他缓步走到船头,长长的出了口气,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晕船是他一直以来都无法克服的问题,刚才在船舱内还戴着面具,实在是有点透不过气。
“问出什么了吗?”
从头到尾一直靠着船桅闭目静待的傀总算睁开了眼睛,卡佩洛琳是否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将会直接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不得不说,卡佩米尔这个女人实在有点可悲,谈不上众叛亲离,但也相去不远了,她愿意合作,不过还需要各位的配合,当然,在那之前我还有个问题,如果事先准备的话,各位有把握生擒神渊灵武吗?如果不行,还请现在就告诉我,事先说明一点,我无法向你们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毕竟我已经‘死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与兰度家族无关。”
兰度沐扫视着甲板上的众人,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萧殊身上,萧殊慢慢收起了鱼竿,一脸平静的说道“杀了她或许还比较容易,生擒的话可能会有点麻烦,我尽量保证她能活下来。”
“看来这年头,杀个神渊灵武和杀只鸡也没什么区别了。”
叶泷眉头微微一挑,余光瞥向傀,萧殊这话说的实在太过狂妄了些,神渊灵武代表的可是现今灵道的巅峰,什么叫做尽量保证她能活下来?
“行,我现在去准备信件,你们谁去送?”
兰度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反正话已经说在前头了,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生擒卡佩米尔是当下最简单却也最难的办法,简单在于,如果能抓住她,那么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难点在于,卡佩米尔的实力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而她的城府和心机则远比她的实力更为可怖。
“生擒神渊灵武估计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送信就我去吧。”叶泷说道。
“不用麻烦了,正主已经找过来了。”萧殊忽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