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殊猛然回神,若有所思的盯着手腕上那串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念珠,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却化作一声轻笑“有缘自会相见,如此也好,也好。”
说罢,萧殊伸手从女孩的衣兜中取出两颗白纸包裹着的硬糖,拆开糖衣,萧殊温柔的将糖果递到了女孩嘴边,随即将另一颗扔进了自己嘴里,随即起身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柔声道“闭上眼,不要看哦,不然姐姐会生气的。”
世上总有诛不尽的妖魔邪道,笑不尽的世俗庸人,曾有人言人性本善,亦有人反驳说人性本恶,性善或性恶,均言之成理,可仍是难全人性之百态,自古即辩证不断,如今亦然。然无论性善或性恶,人性复杂,人心难测之认知并无二致,其中差异仅止于因应的态度而已。
仙佛本该慈悲,然慈悲未必能抑恶扬善,渡尽世人。
此后善缘善了,恶行恶止。
三尺剑,以血为墨,绘恶之终局,收剑之际,萧殊回身望着满地尸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决定这些人的生死,但他就是这么做了,正如素问所言,一昧违背本心,过犹不及,徒增困扰罢了,与其那般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活法,倒不如生杀由心,至于对错如何,任由他人评判吧。
就在此刻,一道金芒自车窗外飞至萧殊身前,似是讶异眼前景象,素问剑悬停了许久才没入萧殊眉心。
“萧小子,你这是……想通了?”
“生杀由心,如是而已,既然天不落劫,我萧殊代罚之,若将来有什么果报,我自会一并接下,素问前辈,其实没有什么想不想通这一说,思量太多,反成枷锁,仙也好,凡也罢,若心中空无一物,那与石头何异,我放弃了很多,但也明白了很多。”萧殊答道。
“代天罚之?当真狂妄,不过……我喜欢你的理由。”
“这一生能活多久终究是个未知数,与其整日想着因果业报,推演劫数寿限而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去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哭也好,笑也罢。爱也好,恨也罢,就这样活下去,不后悔是最好。”
萧殊慢慢将女孩从座椅上扶了起来,十分轻柔的渡入元力,尽可能缓解她的痛楚,可想要医治这种程度的伤势,绝非易事,眼下他能做的就仅此而已了。
女孩缓缓睁眼,泪水顺着毫无表情的小脸滑落。
“他们已经付出代价了,害怕吗?”萧殊柔声问道。
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她低声抽泣着,却是如此的撕心裂肺,萧殊叹了口气,任由她靠在身上,任由眼泪打湿衣襟,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一言不发。
良久,女孩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萧殊带着她回到了原先的包厢,将前因后果一并告知了傀后,但也因为这件事,他彻底失去了继续陪对方玩下去的耐心,无论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到此为止吧。
“真是太过分了!他们都是疯子吗!?这种人渣就该死绝了才好!不怕不怕,有哥哥姐姐们在,没人能伤害你了。”月咏将女孩抱在怀里,不停的安慰着她。
“每个车厢情况应该都差不多,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还剩三个多小时,真要到了绝境,有几个人能坚持所谓的底线?如果我们没办法立刻结束这场游戏的话,恐怕等不到咒印发作,那群失去理智的人就会开始自相残杀,而最先倒霉的就是像你这种没有中咒印的人。”兰度沐瞥了一眼月咏说道。
“你难道就只会幸灾乐祸吗?毁掉灵导车是你的主意,这下可好,你说该怎么办!?”月咏不甘示弱的反驳了回去。
“拜托你搞清楚,我也身中咒术,我也命悬一线,现在唯一在说风凉话的只有你而已,算了,懒得和你计较,小妹妹,你的车票在不在身上?”兰度沐急切的问道。
“在我这。”萧殊将手中那张有些褶皱的车票递给了傀,灵阵术法这方面还是交给傀去研究比较妥当。
傀接过车票,皱着眉头打量了许久,随即缓缓注入灵力,手指在车票上点点画画,然后反转了一个面又看了许久,这才摇头道“不完整,这张车票上刻画的灵阵只是一部分,我没办法还原出整个灵阵,必须想办法弄到剩余的车票,那样的话,我可以试着复制灵阵。”
“你们留下,我去。”
傀却先一步打开了车厢门,沉声道“我跟你去。”
……
“在你眼中,这近百人的命还抵不过一个女孩?我倒是有些好奇,若是对方设下的谜题,并不是车票,而是那些没有身中咒术者本人的话,杀一救百,你又会怎么做?”过道上,傀拦下了萧殊。
“为什么就不能多想一个办法呢?”萧殊反问道。
“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甚至涉及到你自身的生死,又该如何?”傀微笑着问道。
“你到底想问什么?”萧殊对于傀这种莫名其妙的假设略微有些不耐烦了。
“萧老师,我问这些不是为了为难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单凭主观去判断和选择,是很容易出错的,我知道你境界高,除了虚魔之外,没有谁能敌得过你,我也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把这一切真正放在心上,但恰恰是如此,你更加不能仅凭主观去行事,南玉国一行,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我不是想要你完全听我的,但我希望,你能听进去我的建议,千万不要一意孤行。”
傀尽可能放低了姿态,萧殊对于幽魂而言是一柄双刃剑,双方充其量只是合作关系,但也正因如此才有必要把话挑明,导致失败的原因有很多,正如当初在北叶国的失败,一次就够了。
“取舍之道,我不需要你教,如果人生所有的选择都可以用简单的对错来概括的话,那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放心吧,我不会一意孤行,也可以尽量配合你,但如果我们意见出现了分歧,而你又无法说服我的话,我会自行做出判断,这样你满意了吗?傀姐姐。”
萧殊走近了些许,轻佻的用手指滑过傀的脸颊,随即有些惊讶的说道“你真的是……”
傀瞳孔骤然紧缩,可随即她却轻轻握住萧殊的手,倾身到其耳边,妩媚浅笑道“那又如何呢?对我们这种人,这些根本就不重要,当然了,如果萧老师您感兴趣的话,我也不介意呢。”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毫无破绽的人,看来也不尽然。”萧殊将手抽了回来,一脸玩味的笑道“况且,眼下我亦是女相,莫非你对男人不感兴趣?”
“行了,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傀收敛了笑意,因为外面传来的骚动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她面色凝重的说道“看来和我想的一样,借题发挥,煽动人心,让你成了替罪羊,你想救人,而对方偏偏就是要让你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借你的手杀光他们。”
绝境下的人群是最容易盲从的,失去了方向和判断力的他们,对待任何建议都会像救命稻草般牢牢抓住,无论通往的是天堂还是地狱,而在这种时候,萧殊的屠杀正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方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口舌,就能轻而易举的蛊惑这群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的人。
至于到底真相是什么又有谁会在乎呢?
多数人的选择,无论是对是错,跟随就好了,哪怕真的错了,好歹也有这么多人一起陪葬。
那么所谓的事实又是什么呢?
萧殊就是劫车匪徒的头目,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杀光所有人,至于那些没有身中咒术的人,就是他的同伙,所以他才会为了救一个女孩而杀光整个车厢的人。
什么五千万鹿纹金币?
什么游戏?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杀人取乐罢了,而眼下连灵导车都被他给毁了,就算解除咒术又能怎么样,方圆千里平原,有几个人能徒步活着走出去?
这就是绝大多数人此刻认知中的事实,无论它能否经得起推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一群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的人,找到了一个看似罪魁祸首的人,事态会如何衍变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真正团结了起来!
这和兰度沐最初预测的一样,一旦明白身处死局,那么人们有很大的概率会团结抵抗,唯一的问题在于,反抗错了对象,对方布下的棋局没有被掀翻,甚至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步,乃至两三步的领先。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萧殊会不得不再次动手杀光这群已经彻底发疯的乘客,即便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但随后的咒印亦会要了他们的命,真正能活到最后的人能有几个呢,或许自萧殊闯进控制室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被注定了。
本该是如此的……
“找到你了。”
过道门打开的瞬间,萧殊拂袖一挥,车厢内狂风骤起,强大的风压硬生生逼退了蜂拥而来的人群,一个女人被无形的力量摄起,挣扎着漂浮至萧殊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