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景象转入舱内，陈起等人坐上一张圆桌，因没有下人，梅澄香一人团团招呼，谢过想要帮手的客人，慢条斯理地将茶水添好，干果点心上齐，问起客人的喜好来。

刘成等人纯是被赶鸭子上架，于此道哪里有什么章法，倒是陈起在乙木镇中听惯了说书，不知道这里规矩与家乡是否有异，想起从前爱好的一段回目，报给了她。

“倚天斩海？”

梅澄香美目流转，看向陈起的眼神有些笑意，“我记得这回书专讲倚天仙门诸位仙人斩杀无川海中妖魔，虽是精彩绝伦，但其中杀性太重，是否有些不合今夜风月？”

此城归属倚天剑宗管辖，所以陈起故意挑了个传颂此门中剑仙诛妖风姿的话本，也是盛传青州的有名武段子，专为照顾几位勉为其难陪自己前来的同僚的意思，想不到这位梅姑娘却不以为然，对他的建议来了个婉拒。

陈起也不知今夜是何风月，但这女子显然极有主见，果然与镇上任客人随意点选的说书先生不同，朝着身边同伴腼腆一笑道：“那就请姑娘自行斟酌，在下并无定见，只要故事好，我等都能听得。”

他说得客气，其余几名武备士只有刘成是心中了然此番来意的，另几人反正是陪同玩耍，都是无可无不可，但梅澄香明明是以讲书招揽生意，却对客人这般无礼，那是有意拒人门外了。都觉得失了面子，一人脾气较为急躁，就准备出言指斥。

刘成不等身边同伴开口，忙接道：“正是，就请梅姑娘随意讲些，咱们在城中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无缘见识，今日托这位陈小哥的福前来一访，还请姑娘成全。”

几名武备士有些奇怪他今日行为怎地突然反常，有聪明的料到其中定有隐情，几人交换个眼神，都静下来笑呵呵地请梅澄香只管表演便是。

梅澄香这段时间在修道上进展受阻，很是吃了师父一顿挂落，本就没心情给人说什么书，先前驳回陈起所请，也是不想接这些粗汉的生意，让他们不满而去便罢。

但客人已经落座，隐然为首的陈起又脾气甚好，她也不好强行推客。

梅澄香见惯江湖，已然看出刘成是在迎合陈起，恐怕这名叫陈起的少年也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有心听书的。以刘成的身份，还要有意凑趣，也不知这貌不惊人的少年是何来历。

深深看了陈起一眼，只觉得这少年面容和善，虽有些稚嫩，但眉宇间神态自带一股凛然正气，也不像是浮华轻佻之辈，心中暗叹一声，便不再坚持。

“既然各位由此雅量，澄香便献丑了。”

说完微偏螓首，冲着众人团团一揖，从后厢取出一支长箫来。

先是一曲箫音婉转起头，梅澄香轻启檀口，用这天籁般的嗓子讲出一个颇为滑稽的故事。

大意是一位游方艺人街头杂耍，围观者众，却有本地恶霸上前勒索，艺人被团团围住，又拿不出钱来消灾，只得以绝艺献上，求得脱身。

为首恶人点头应允，艺人便朝天掷出绳索，指天如云而不坠，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沿绳攀援而上，身形消失云中，不见踪迹。

直到绳索落地也不见其人回返，恶霸方知是遇上了游历红尘的仙人，自己横行无忌，却是把一段仙缘变作了笑话。

受此惊吓，这恶霸从此悔过自新，一改前非，行善积德于乡里，终于得享高寿，成就一段佳话。

这故事虽只短短一篇，但其中转折之处甚多，原本开头之时梅澄香箫声绕梁，柔嗓勾人，但只三言两语，随着音调转合，情节跌宕，又把听者的关注点从声音投入了故事，带动众人情绪也陷进她所说故事之中，尤其在场的都是武备士，对这乡土横行之辈都是司空见惯，手下处置过不知多少，更是切身体会，对结局大呼痛快。

武备士惩处俗世恶徒，向来是将“以暴易暴”四字奉为圭臬，就算陈起从小听过的仙人话本也是以着意描绘仙家斗战威能为主，但今日第一次听到仙人游走凡间，小施道法而警示恶人从善的故事，不但十分新奇，更觉贴合情理，又在心中反复回味，待女子表演完结才回过神来，是个个喝彩不止。

梅澄香最后又是一段吹奏结尾，见陈起听得兴致勃勃，其他几位武备士也不再是之前意兴阑珊的样子，也隐隐生了自满之心，顾盼自得的将手上长箫转了个圈，笑带矜持问道：“诸位可还满意？”

红英从画卷内见了她这番神情变化，不觉笑道：“你这位弟子资质如何尚不好说，这心性可实在欠点打磨。”

这话自然是说给诗湛清听的，偏偏红英眼光独到，所言无虚，来自万丈红尘的女仙也是极为无奈，叹道：“我这弟子一生顺意，技艺又是精湛几近于道，所以为人是有点小小骄傲，也容易自满了些。”

灵机一直以神识留意舫中动向再将所见投影于画卷之中，倒比她二人看得更为真切一些，“这姑娘技艺的确了得，明明讲说之时未曾用上道法，却连我也听得入迷。不过看她神情，太过重视旁人观感，以他人之快意为一己之成就，这却是入了旁门。”

“唉！”诗湛清又是一叹。“也罢，左右我已决定助他磨砺心性，既然你们也见了她这样子，总该明白我的苦心。”

红英笑着伸指点点身旁画中美人面颊，逗得诗湛清连连闪躲。“你是个好师父，咱们自当帮你这一回。我也算明白你为何只传递神念过来，若是你真身赶到，到时那姑娘经历了你设计的幻境，却正好你这师父就在身边，以她的聪明劲儿，肯定能猜到是你幕后操作，这试炼成效可就难说得很了。”

诗湛清在画中横她一眼，“知道就知道，何必特意说出来。”

她反诘一句，却换来红英连连指戳，“你们万丈红尘的人都是心生七窍，我若不表现得有点脑子，岂不要让你小瞧了？”

灵机看这两位女仙玩闹，也不去管，举手在空中虚画几圈，一个简单阵法便在他手中成形。

随手一挥将漂浮的阵图送到诗湛清所在画卷之前，问道：“你所说惑心之术，可是这般画法。此术非我所长，一会操作起来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可要细细检查，莫要出了纰漏。”

其实这法阵结构极为简单，不过寥寥数笔，但诗湛清却看得颇为仔细，片刻后颔首肯定道：“就是如此，有劳灵机先生将此阵送到他们画舫所在上方，到时我施以法术联结舫中法宝，将我法域传来便成。”

仙人道法精深之后，便可操控一片空间制定法则，是为法域，但通常只在自身周围，诗湛清的法域却可借助法术达至远处，可说是修为惊人，红英身为武修，所生成的法域克敌威力或有过之，但这般精巧传递上就差了一筹。

停住逗弄画上美人的手指，红英正色抱拳赞道：“道友好手段，红英佩服。”

诗湛清风情万种地扫了一眼灵机，笑道：“能得你这一声佩服，也算我不曾白来着一趟。”

说罢画中人儿双手合在胸前，玉色纤指连捏几道法诀，纸面之上闪过一道金光，美人绘相消失不见，只留空白画卷微微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