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迟】
二零零五年冬天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宋茗因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躺进了医院。当晚我和安若一起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像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一样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眼睛闭的紧紧的,像是在做一场安然的梦。如果那里不是病房,如果她的嘴唇和脸色不是那么苍白的话,我肯定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梦里黑发落了一枕头。
但是当我看着她安然的没有一丝知觉的表情的时候,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忍不住一痛。她太惨了,没错,这个躺在白色床单上脸色比床单还要白的女人的命运,真的配得上这个“惨”字。不是因为她生下来就是私生女,不是因为她曾经的一些惨不忍睹的经历,也不是因为她原本该得到同情却被别人欺负。而是因为,因为当她该得到幸福的时候,上天却偏偏安排给她无法摆脱的苦难。
所以从小到大我就在想,为什么有些人的一生,从始至终都有经历不完的灾难。而他们并不是所谓的“大奸大恶”。于是又人说,应该是前生吧,一定是前生吧。此生不过是要还完前生的债。可是我想说,就算真的存在所谓的前世今生,就算前世犯了诸多不可饶恕的错误。那么今生的苦难,又能偿还什么,今生我们因自己的苦难欠下的债,又该由谁来还?尤其是,生我们养我们一辈子含辛茹苦的父母,他们呢,又该怎么办。
第一次,我看见这种样子的程峰。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虽然谈不上不修边幅一脸憔悴,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早已经超越了憔悴。具体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也形容不出来,只能说,类似于一种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受苦受难自己却无能无力时的痛苦。扯远了。
那天我和安若一直待到晚上,除了发呆和等着宋茗醒来,其它的我们什么也没做。稍显拥挤的病房里到处散发着化学药水的气味,来往的病人和家属偶尔也会向这边投来或关切或不经意的眼神。时而有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走进来换药或是拿来一些东西,然后既然地走出去。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每个人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很自然地,心头像是笼罩了一层沉重的乌云般烦闷。有几次想出去走走,但是一看到程峰木然的样子和宋茗那憔悴的表情,就再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程峰并没有告诉我们宋茗的情况。
终于,晚上的时候,安如提出出去买一些吃的进来。程峰坚持说让我喝安若早点回去,本来我打算在这里陪着他的,但是仔细一想如果留在这里的话并帮不上什么忙,然后等安若把吃的买回来后,我和她一起回家。一路上,预料之中的,她终于正式原谅了我。
晚上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程峰打电话来说宋茗已经醒了。那个时候我正躺在床上,虽然程峰极力地解释说没事。我还是察觉到了他声音里的不对,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说宋茗醒了,而且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奇怪地是,他并没有挂掉电话,也并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等着我。
我看了看时间,那个时候离十一点还有十五分钟,也就是说,再过十五分钟的话就算我想出去也会因宿舍楼锁门而进不去。所以基本上没有犹豫,我慌乱地穿好衣服跑了出去。正好遇见准备所宿舍门的阿姨,她很关怀地问我,这么晚了去哪里。我对她歉意地笑笑,说有朋友出事了要去医院,然后就跑了出去。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夜晚的风在这个时候冷到了极致。被间隔很远的路灯照的昏昏沉沉的街道,在这个冬天的深夜里尽情地释放着它的荒凉。我突然想到了要不要把安若也叫上,但是仔细一想还是算了,这么冷的夜晚,还是不让她跟着“饥寒交迫”了。
跑到校门口没多久,就看见了远处逐渐接近的机车。这个城市的的士司机一定是这里最辛苦的人吧,我想,无论多么晚的夜晚都可以看见他们的影子。还有很多人,比方说一到早就要起来扫大街的清洁人员,比方说随处可见的整天忙碌在钢筋水泥铸造的大楼上的建筑工。有句话最能概括他们,一群最美丽的人。
这里面,也包括安若的妈妈。
第一次听安若给我讲起关于她家原来的故事的时候,当她说起她爸爸被车撞死的那件事的时候,我心里觉得难受。但是当她讲起她妈妈陪着她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除了难受,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敬意”,以及五味陈杂的辛酸。当是我想的是,要是一个怎样伟大的母亲,才会为孩子做这样的事。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母亲不愿意为孩子做的事情了吧。
很快,我又站在了宋茗的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我清楚地看见程峰脸上带着慌乱的微笑,应该是因为宋茗能够这么早醒过来吧。他的眼睛斜向下,像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宋茗。而宋茗这个时候侧着头,如果她醒着的话,我想她一定也看着程峰的眼睛。只是我不知道,他和她,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然后我轻轻地推开门,为了不吵醒已经睡着的其它人。程峰应该是听见了我开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抬起头看向这里。我把中指竖在嘴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看了一眼地面,我放慢了脚步尽可能使自己走路的时候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走到床头的时候,宋茗终于察觉有人走了过来。她侧过头来看着我,一丝惊异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然后我看见她笑了。久违的笑容。说实话,当我下午看见她紧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的时候,我以为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她的这种笑容了。因为,虽然程峰没告诉我她生的是什么病,我也差不多猜到了她病的严重程度。
“你来了。”她笑着对我说,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我点头,动作轻微地在她床头的椅子上坐下。程峰递过来一杯水,我对他点头示意接过来。为了不影响其它人,我们三个很心有灵犀地用眼神和动作传递信息。比方说,当我看着宋茗用嘴唇的动作“问”宋茗好了些没用的时候。她会微笑着点头。当我“告诉”她不要害怕的时候,她会先用“放心”的笑容“回答”。然后再换上另一种笑容摇头,她的意思是,放心吧,我不会觉得害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