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隐隐看得见光亮,听得到水声。
“不是这条路。”
顾人异停下了脚步,出口已经近在眼前了,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离开。当初他答应了静流的条件,一方面是为了替琴线争取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这些年来静流所做的一切关于伪玉魄的行动都清扫干净,他不能让任何一枚伪玉魄遗留在大荒上,否则一定会后患无穷。
“你怎么不继续走了?我还以为你要扔下那个臭小子,自己逃跑呢。”
温良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肩上扛着宽刃,偏头冷笑。顾人异略微转了一下身子,看了温良一眼,他也早已料想到了温家兄弟的动向,如果走这条路的是温留,那一切都还有和平解决的余地,但来得偏偏是这个爱生是非的家伙。
顾人异道:“温大少爷看起来很失望。”
“那是当然的了,毕竟我最想杀的,还是姜砚那个臭小子。”温良咧嘴,露出了尖尖的犬齿,没有温留在一旁对他的行动加以束缚,温良看起来满脸戾气。
“既然如此,恕在下不奉陪了。”顾人异看似客气,实则口气冰冷地说道。他转身就要离开,倏地一把刀横劈在他面前,温良活动了一下肩膀,好斗地说道:“可是你,我也不打算放过。”
顾人异不动声色地伸手摘下了腰间的竹笛,这一战,看来是避免不了的了。
温良细细打量着那支竹笛,那竹笛竹纹密实,管身上点几个音孔,镶头以牛骨做成,打磨得较为圆润。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直材质普通的竹笛罢了。
“姓顾的,你这根笛子,能不能接下我一刀?若是坏了,我可不赔给你。”温良有些怀疑地说道,“给你一点时间,你去找一把趁手的兵刃吧。”
顾人异道:“不用了,古有伶伦伐竹于昆豀,斩而作笛,就算真的被你斩断了,再做一个便好,这不是什么昂贵的器物。”
“好。”
见顾人异这么说,温良也就不再管了,他轻而易举地挥起那把精钢宽刃,向着顾人异劈了过去,岂料顾人异一手持竹笛,紧紧贴着刀面上旋下转了几回合,便将温良的力道全部卸了下来。温良心下颇为愕然,接着又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但顾人异不退反进,连消带打,一支小小的竹笛竟然与精钢宽刃不分上下。
数十招下来,温良与顾人异同时收招,向后退了几步,温良有些气喘,但是顾人异却仍旧面不改色,他将竹笛横在面前,手指迅速地抹动音孔,空气被飞指截碎,由音孔流出的碎音如同玉石叮当作响,雨点般砸向了温良。
……
“这是……秋千?”
温凝推了推那个悬挂在半空中的木板,它两边用粗壮结实的藤蔓系紧,连在洞壁上方,就与小孩子玩的秋千差不多。姜砚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来了兴趣,整个人蹦跶到了秋千上。木板晃了几下,洞壁上落下簌簌的灰尘,但还是稳稳地载住了姜砚。
“够结实的呀,这妖怪可真有童心。”姜砚跳下了秋千,评价了一句。
他们两人离开了刚才那片冰窟之后,一直沿着甬道来到了这个洞窟里,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个洞窟已经是尽头之所了,洞窟宽敞,四壁光滑天成,没有一点人为遮掩的痕迹,并且,那只花妖也并不在洞窟之内。但是平心而论,这个洞窟,的确不像是一个残杀无辜人类的花妖居住的巢穴,更像是一个孩子的秘密基地。
除了秋千之外,温凝还发现了一张用竹藤编织的窄床,角落里还有许多被丢弃的泥塑动物,最重要的是,这个洞窟之内,竟然没有一点点的血腥味,只有花朵的馨香气味。
简直就是一个被精心装扮着的房间。
“难道我们找错门了?不可能,外面那些尸体就是证据。”姜砚在一截枯掉的树干上坐了下来,拿起枝桠在地上随手涂画起来,“难道顾老兄那边还有其他的山洞?小红,你别玩了,我们离开这里吧,恐怕妖怪并不在这里。”
温凝正在那里端详着那些泥塑,便回头说道:“姜砚,你看这个。”
“泥巴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姜砚走到温凝身后,不屑地说了一句,“我小时候捏得可比这个好看多了。好了,别玩了,现在离开这里要紧,不然你大哥要是真的在我之前解决了那个花妖,那我面子就丢大了。”姜砚在心里本是对这场竞争稳操胜券的,但是现在却有点动摇了。
温凝静静地听姜砚说完,没有回答。姜砚说这些话的时候东张西望,显得有些急躁,他看到温凝非但没有跟上来,反而坐在那张藤床上之后,不满地问道:“小红,你不会是想在这里睡一觉再走吧?”
“姜砚,你真的这么在乎跟温良的比试吗?”温凝反问了一句,“赢了温良就这么重要?”
“……”姜砚怔了一下,还以为是这个温凝忽然道德感爆棚,想要指责自己这次来讨伐花妖的动机不纯,他连忙敷衍道,“当然不是,这个为了长安的百姓虽然是最重要的,但是这和钱和赢你大哥一点都不冲突,对吧?这叫做一箭三雕。”
温凝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次除妖,目的是为了赏金,为了长安的百姓,还是为了赢温良,为了什么都好,理由无所谓。但是姜砚,不是所有的事情的目的都可以用钱来搪塞的,有些事情明明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吧,为什么你偏偏要把它利益化?
“不管是我在青木镇的时候见你也好,还是现在也好,你后来跟那个和尚一起去了银履镇了吧?你那个时候也很想帮那个十方清净的吧,那你说一句‘我并不是为了钱才救他的’怎么了?这一次,并不是为了那些黄金吧,你明明也知道这些贫民区的人活得有多辛苦,你的心里也会感同身受的吧?”
愈往后说,温凝的口气居然愈发激动起来,虽然和姜砚认识不久,但她觉得姜砚不是那样一个什么都为了钱才会去做的人,跟其他的什么比起来,利益更像是一个幌子。
“不是的,你搞错了,要是没有钱,我根本不会去救那些人,那些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想跟他们产生任何关系。”姜砚沉默了一会儿,否定了温凝的说辞,“大小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跟你一样,衣食无忧之后还有心情去哀万民之所哀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要钱过过好日子而已。”
温凝气结,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跟顾人异同行?既然如此,一个人不是更好吗?”
“跟着他,有更大的利润可以赚。”姜砚答道,“商人都是为了利益而去选择伙伴的,利益才是唯一的。”
“那么你的亲人呢?就算你的娘亲去世了,但你也总有其他的亲人朋友吧,比起利益,他们才是唯一的啊。”
“我说过了,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大小姐,你的废话是不是有点多了?这些又关你什么事,我的目的是什么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了?你不要忘记,我们这次也是为了那些赏金才合作的,麻烦你不要越界,不要来打探我的隐私,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
姜砚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的内心很烦躁,明明在银履镇毁灭自己阿妈和萧灵的灵魂时那么爽快,那么洒脱,但是现在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这种后知后觉的钝痛是什么?姜砚的心里居然乱七八糟的。开什么玩笑,这个大小姐是在把自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思打乱吗?
“可是我不是商人!我不是仅仅把你当作一个合作伙伴,姜砚,你是我的朋友。我们是朋友,你不需要在我面前伪装得好像自己只需要银子似的,你明明还有别的需要的东西吧?姜砚,你以前……”
“闭嘴,你再说下去,我就会杀了你。”姜砚低低地怒喝道,“谁要你自作多情?朋友?我几时将你当作朋友来看待了?”
温凝愣了一下,姜砚的表情狰狞、暴戾、痛苦不堪,温凝从未见过一直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姜砚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自己的言语好像勾起了他一些不愿想起的回忆。
但是,现在,她不能停下来。
“姜砚,我觉得你好像,把自己围起来了,围在墙里。”温凝继续说道,“你难道不会觉得很难过吗?明明这一路上你可以看到很多人,可以接触很多人,但是你在墙里面,硬生生地切断了自己与外界的联系……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这样说,姜砚,你这样切断自己的感情,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多管闲事,多管闲事,我想笑就笑,我笑是因为你们愚蠢,十方清净那个和尚那么愚蠢,一点功夫都不会居然还敢带着灵物在外面救人,温良那个白痴妹控,一身蛮力什么都不会,除了喊打喊杀,他还会什么?我想怎样就怎样,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姜砚暴怒地抽出乌啼,以剑尖指着温凝,一字一顿地问道:
“大小姐,你懂什么,就敢这样评价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