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燕州许多地方已经万物凋零，而泽州更是常年积雪不化，寒英簌簌，天气冰冷刺骨，但是不落峰上仍然是艳阳天气，蜂喧蝶飞。

十方清净依然穿着那身灰色缁衣，在伽蓝古寺的佛堂里诵经念佛，傍晚撞钟，一来一去竟然又过了数天。只不过与前些天不同的是，十方清净已经不再用白绢蒙住双眼了，那双金灿灿的眼瞳使他看起来颇具威严感。

“唉。”小和尚没由来地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想起了在青木镇遇到的那个少年人，“如果能再遇到就好了。”小和尚如是说。

这天傍晚，小和尚从外面采了一些草药回去，正好碰上了因从无量洞里出来。无量洞是伽蓝寺后面的一个山洞，那洞名为“无量”，其实一汪深谷水潭，潭中有几块大石，正对从斜侧方山洞空隙中垂下的瀑布。是以前用来惩罚那些僧侣面壁思过的。而了因已经一连几日钻了进去，到夜色深深时才出来了。

了因对着十方清净愁眉苦脸，抱怨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颗舍利子？”他所说的舍利子，其实并非是真正的舍利子，而是其转世后的本相——十方清净金色的眼瞳。但是十方清净两瞳皆为金色，这是不是代表有两颗舍利子？不可能的，没有一本佛经记载，当年无相天留下两颗舍利子。

十方清净兜着一下摆的草药，笑呵呵道：“师叔，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吃饭吧，不然佛祖也该饿了。”

了因猛敲了一下十方清净的脑袋，骂道：“瓜娃子，佛祖又不要吃饭，怎么会饿？这件事情没有解决，我怎么吃得下饭？”十方清净有点委屈：“可是师叔，是你说你经常跟佛祖一起同一间屋子吃饭的……”

“算了，你什么也不知道，问你有什么用？”了因说道，“我还要再去查查那些经书，也许还有我漏掉的地方，你自己去吃吧，记得把碗洗好。”说完，了因就背着手走开了，他去的地方是伽蓝寺里的藏经阁，那里曾经是整个大荒最大的藏经阁，但是许多书卷都被搬迁到少林寺中，现在只剩下一些残破书经了。

十方清净虽然先前也为舍利子的事情所苦恼，但是后来就渐渐不很在意了，他恢复了平常的生活，照旧烧饭煮茶，闲事就在山中找一些草药研磨炼制丹药，时间过得很快，他倒也不是十分寂寞。

他走过了佛堂，就来到了后院的起坐间。跟佛堂比起来，后院实在不像是一间寺庙该有的样子，起坐间是泥地，笤帚还有一些工具都扔在角落里，布满了蛛网；与起坐间连在一起的是灶间，摆着板桌条凳。十方清净前几天刚刚清理过石灶，所以看起来干净一些，其他的地方都落着尘灰。

“野葛和长生草……”十方清净找了个枯草堆，坐下来细细分着他采回来的草药，反复观察，如获至宝。

忽然，他从里面拣出一株深蓝色的、叶片肥厚的灵草，惊喜地说道：“这是蓝花照波？居然长得这么好，我从来没见过的蓝花照波，可以磨不少药粉了。”

他低着头继续挑拣，灶间很静，外面有鸟鸣，晚霞的余晖疏疏穿入窗棂，落在泥地上。十方清净抬起头，发现在霞光的映衬下，空气中好像有点点尘辉凝聚在一起，半空中先是出现一个如梦似幻的人影，结果那人影越来越清晰，最后竟然化为一个少女落在了地面上。

那是一个穿绿裙轻纱的少女，她双目流动，秀眉纤长，发间发带上点缀着两三朵白色雏菊，满脸精乖之气：“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啊……啊……”十方清净吓得往后一挪，整个人都陷进了草堆里，“厨房里的灰、灰成精了……妖怪……你是妖怪？”

“什么妖怪？”听到这话，少女指着十方清净，秀眉一竖，“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扇语是也。什么精啊怪啊乱七八糟的，本姑娘可是山鬼，是山鬼，你知道吗？”

“山鬼……？”

“山鬼就是，山间的精灵。”扇语笑嘻嘻地说道，她笑起来十分明艳，的确像是山间的精灵一样，只不过这里可是寺庙，无论是精灵还是妖怪，怎么能有女人住在这里？

十方清净连忙坐起来，好言相劝：“女施主，你还是快点离开吧，这里是佛家重地，你不能待在这里的，师叔要是见到你，一定会将你抓起来的。”

“我才不走，我一直住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扇语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服气，“我住在这里可比那个老家伙久多了，要走也应该是他走，凭什么是我走？”

“师叔他……师叔他竟然允许你住在这里？”

“整个不落峰都是我的家，我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扇语张开双臂，像是挥舞翅膀一样挥舞着胳膊，当她意识到十方清净还在旁边看的时候，连忙放下手来，说道，“倒是你，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的眼睛真奇怪，你是妖怪？”

她说这话时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容，好像是在对十方清净刚才所说的话进行小小的报复一样。十方清净连忙正色道：“小僧法号十方清净，是少林寺……”

“嘁，少林寺。”扇语打断了他，好奇地问道，“这里是伽蓝寺，可不是少林寺。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你们和尚眼睛都是金色的？”

十方清净连忙替他的师兄弟们辩驳道：“是小僧有异于常人，小僧的师兄弟们眼睛都是黑色的，不是这样的颜色。”

“你有异于常人？”

扇语说着，好像是有了很大的兴趣，她爬上枯草堆，攀在十方清净的胸口，凑着他的脖颈嗅了起来。十方清净第一次跟师兄弟以外的人如此亲近，耳根鲜红欲滴血。但是十方清净却没有推开她，准确地说，扇语现在整个人趴在自己的身上，他好像无从下手。

闻了好一会儿，扇语才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你身上的确有种香气，很吸引妖怪的，它们应该都很想吃你。咦，喂，你怎么回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十方清净捂着嘴，红着脸说道：“没事……没事……”他憋着一口好长的气，从扇语的手下挪了出来，然后站起来再一次说道：“女施主，佛门内不能留女眷，有违寺规……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扇语不乐意地摇了摇头：“我偏不。本姑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需要你这个小和尚来指手画脚的吗？”

“……”对于古灵精怪的少女，十方清净束手无策，只好说道，“小僧已经提醒过施主了。若施主真的被师叔所擒，也请不要过多挣扎，师叔不会伤害你的……”说着，他慢慢地向门口挪去，扇语连忙抓住他手臂，喝问道：“小和尚，你干什么去？你是不是想去跟你那个师叔告密？我不让你去！”

“不、不是的，施主你误会了。”十方清净吓得一个趔趄，连忙挣开她的手，然后才惊魂未定地说道，“小僧没有这个意思，小僧只是要去后院打水清洗碗具而已。”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我要看着你。”

十方清净哭笑不得地说道：“扇语施主，既然你来去不受束缚，又何必担心小僧是不是去知会师叔，你现在大可以离开。”

“哼，说来说去就是要赶我走，小和尚，你坏心眼真多。但是我偏偏不走。”扇语气哼哼地说道，她坐在灶台上，好像谁也撵不动她，“咦，这儿真脏，你们这些男人住在这种地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她用手指勾了一道灰尘，嫌弃地说道。

十方清净没有理会她，去后院打水了。扇语见自己被忽视，气得跳下来踹了灶膛几下。过了一会儿，十方清净提着一桶清水回到灶间，他将毛巾浸了水拧干，开始擦起灶台来。

扇语托着腮看了他一会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十方清净被她这一笑，手下一抖，忽然听到了一声悠长的钟声，十方清净觉得奇怪，现在早就已经过了撞钟的时间了，怎么还会有人在撞钟呢？这一声还没有散尽，又响起了一声沉重的钟声，十方清净没敢再迟疑，连忙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到钟前，发现果然是了因站在那里撞钟，他着急地推着钟杵，见到十方清净了之后，就走下了台阶。十方清净喘着气问道：“师、师叔，为何撞钟？”

“十方，有人到伽蓝寺来了，虽然现在还说不准是不是敌人，但是来者不善，你去无量洞躲一躲，不要出来。”了因严肃地说道，他的两道白眉都拧在了一起。

“既然如此，那……”

“你师父说你一点功夫都不会，你去给我躲起来！”了因突然变了脸色，“老朽还未入土，不需要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帮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