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出云城,安静得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深海海底。没有一个人在城内走动,甚至连打更人都不曾出现过,整座出云城宛若一座死城。
幽暗的小巷中,有人在疾步快走,他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分外明显。很快,那个人走出了窄巷,他的脚步声回荡在身后,就好像是挥之不散的阴魂尾随。圆月从屋檐后露出一角,月辉洒落在地上,像流水一样弥漫在夜行人的脚下,那人的脚步缓了下来。
夜行人左右环顾,忽然听到身后有轻微响动,另一个披红袍的人从天而降,他眉眼如画,只是脸上露出病态的白,走起路来也有些蹒跚,不时咳嗽着。夜行人手颤了颤,还是忍住了没有去扶这个红袍人。
白群脸上露出微微的悲戚,他伸出手去,那夜行人却张皇地后退了一步,问道:“你今天找我来,又有什么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吗?”
“……是,我答应过你,若没有什么事,我绝不会去烦扰你。只是,我已经很久没见你了,我很想见你,”白群轻咳着,将这句话说完,“上林。”
“不要这样叫我,你没有资格。”夜行人伸手在面前挥过,好像在驱赶什么丑恶的东西,“白群,如果你今天找我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个,那么抱歉,我告辞了。”
那人转身就要离开,似乎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陶子耕!”白群上前了几步,他登时又咳嗽起来,前俯后仰,好像十分痛苦,但陶子耕只是静静地看着,眼中甚至还有嫌恶,全然不似白日里的那个客客气气的私塾先生。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城里来了些不得了的人物,你要当心。”白群垂下眼帘,失望地说着。
“再不得了的人物,不都会被你抹去记忆,成为这出云城里的一个活傀儡吗?”陶子耕冷笑着咄咄质问道,“你又何必特意来跟我说?”
他拂袖继续向前走去,白群翕动着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望着陶子耕的背影,他犹豫了很久。最后,他终于还是喊住了陶子耕:“等我找到玉魄,我就可以摆脱山河图了。”
“……恭喜。”陶子耕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大步向前走去,只是讥讽地反问道,“但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白群仍不死心,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跑到陶子耕的身前,拦住了他。陶子耕错愕地连忙回退,踉踉跄跄地躲开了白群伸过来的手:“白群,你不要过来!”
“你何必要视我如恶鬼?上林,我不会伤害你的。”白群盯着自己的手,好像在看一块腐烂的肉,眼神里竟然也满是厌恶,“你知道的,等我找到了玉魄,我就可以真正实现你的愿望了。”
“实现我的愿望?”陶子耕喃喃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扣住白群单薄的肩膀,满脸阴鸷道:“白群,你已经毁了我这一生了。”
“这座出云城,是为了你才建造起来的!”
“为了我?这只是为了你自己。”陶子耕伸手指向那城中城的地方,“这座出云城,只有你才是高高在上的,你控制着我的人生,这也是为了我么?”
白群咬咬牙,他知道自己已经激怒了陶子耕,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将他放走:“那夜筝呢?夜筝难道也是我为了控制你而幻化出来的?”
陶子耕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扶住额头,后退几步,喃喃道:“沁水,沁水……夜筝,夜筝……”白群看到陶子耕痛苦的模样,抬起了手却又放下了,他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思念薛沁水的话,我可以幻化一个她给你。”
“你住口!”陶子耕怒道,“沁水就是沁水,又岂是你可以幻化的?”
“上林,我……”白群想说什么,但是他的目光一触及到陶子耕的眼神,他便停住了。陶子耕摇了摇头,样子颇有些疯疯癫癫,他指着白群说道:“白群,我求你了,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你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完最后的几个月,我知道,你我都活不了太久了。”
白群看着他,千言万语在喉间,但是都说不出来。陶子耕离开了,白群最后在他的身后,以两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好,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答应你。”话语中隐隐有些悲凉,陶子耕回首望去的时候,身后已经空无一人,白群就那样静悄悄地离开了。
陶子耕扶着墙,慢慢慢慢地蹲了下去。
……
“陶先生。”
过了许久,当陶子耕平复了心情,打算回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这几天,陶子耕已经很熟悉这个声音了,他无奈地转过身去。
“姜小兄弟,这么晚了,你为何在此处?”陶子耕强挤出一个笑容,笼袖向姜砚微微点了点头。
“月朗星稀,出来走走,顺便拯救一下迷路的少女。”姜砚指了指天上的圆月,又指了指身边的荀芷,又问道,“倒是陶先生,这么晚了,为什么在此处?”
“你若再乱说话,就休怪我不客气。”荀芷横了姜砚一眼,有杀气。
“……”姜砚清咳了两声,立即改口道,“我出来散步,恰好碰到了这位姑娘,因为顺路我们俩就同走了。倒是没想到撞见了陶先生夜会城主,陶先生,有点背景啊?”
陶子耕望了望姜砚,又望了望荀芷,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呵呵,看来姜小兄弟是找到那位朋友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陶先生,我们就不绕弯子了吧。”姜砚扬了扬眉毛,“我好歹白替你做了六天的散活,你回答我一些问题也是应该的吧。”
“自然,自然。”陶子耕点头说道,“这几年来,姜小兄弟……和这位姑娘,是唯一没有被剥夺记忆的人,恐怕是天意,我自然不会对你们隐瞒什么。”
姜砚张口就想问话,但是一个又一个问题冒了出来,他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反倒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陶子耕似乎是看穿了姜砚的为难,提议道:“不如,姜小兄弟,还有这位姑娘,到了寒舍,我自然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那好。”姜砚表示同意,荀芷也没有什么异议。他们两个本想去学堂找陶子耕,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刚才碰上了陶子耕与白群的会面,虽然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想来陶子耕与白群应该也不是一伙的,并没有害他们的理由。
三人走在路上,却又一言不发,陶子耕心事重重,姜砚却是满腹疑问。唯有荀芷走在姜砚身边,看了看两人神色,忍不住问道:
“陶先生是吗?我有一事想要请教。我一直不明白,这里是何处。当时我被那强光带进这座城里,可甚至都没有看见法阵的入口在哪里。”
姜砚连忙点了点头,表示他也是相同的情况。
“嗯……”陶子耕心道,原来他们只是不被白群的灵力影响,却还是不知道这里是何处,“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隐瞒两位,这里……”
“等等,陶先生,这里是你家吗?”姜砚猛地刹住了步子,他颤颤地举起手,指着面前的屋子,向陶子耕问道。
“……是的。”陶子耕叹了口气,说道。
此话一出,姜砚愣愣地看着他。荀芷虽然面上仍是淡淡的,但眼里也是有些疑惑。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木屋,木屋旁有一块田圃,田圃里种了果蔬,田圃旁是一方池塘,池塘里有好几尾锦鲤游荡,池塘里的几朵芙蓉也开得正好。
这情景,完全与他们在凤栖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此处欣欣向荣,那里却十分荒芜。
“唉,两位随我进来吧。”陶子耕说着,走到屋前,他叩了叩门,隔了一会儿,屋内便有了光亮,三人看到一个人影从里屋走了出来,点上了外堂的烛火之后,就前来开了门。
门内探出的是一张清秀的脸,那女子满脸倦容,显然是在睡梦中被扰醒的,但是她也并不恼怒,看到姜砚和荀芷,只是柔柔地问了一句:“子耕,这是你的朋友吗?”
“是。”陶子耕伸手抚了抚那女子的头发,一脸歉意地说道,“抱歉,这么晚了,还要吵醒你。”
“没事的,子耕这么晚才回来,想必也很累了吧。”说着,那女子推开了门,让三人都进了屋,“我去为你们准备一些吃的吧。”
“辛苦你了。”陶子耕说道。那女子摇了摇头,笑道:“这是哪里话?”话罢,她就往后厨去了。陶子耕看了她背影良久,最后回头对着姜砚与荀芷说道:“那是我的妻子,夜筝。”
姜砚不由说道:“哦……看起来很温柔啊。陶先生,你夫人的病好些了吗?”他想起前阵子陶子耕告诉他,自己的妻子患了风寒。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你若是这么有空,不如问一些有用的东西吧。”一旁的荀芷忽然冷冷地插话道。姜砚尴尬地瞅了她一眼:“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就算要问,我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啊……”
“两位请放心吧,所有的事情,我不会有所隐瞒的。”陶子耕想了一会儿,点了点桌案,说道,“那么,就从这里开始说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