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
姜砚是循着琴声来到这里的。他方才站在白露身边,笑看谷雨和小雪两人打闹,忽然听到了琴声。那琴声似有似无,低沉徘徊,却一直不曾断过,仿佛虚空中有一条无形的牵丝线指引着姜砚去寻找琴声的源头。
他走得越远,那琴声就越发清晰,细细听起来,琴声哀婉凄凉,似有人在轻轻泣诉,似乎是情思难解之苦,又似乎是别乡漂泊之苦,姜砚心中不由觉得悲怆。
他沿着后山山道一路向下走去,来到了一片松柏林前。姜砚停下了脚步,回首望了望来路,来路早已被山石遮掩,落雪纷纷,覆盖了他来时的足迹,好似空山无人踪。
姜砚犹豫了一下,继续向林中走去,琴声不断,他便一直追随。越往里去,那琴声竟然稍稍局促起来,姜砚加快了脚步,在树林中奔跑了起来。
今夜明月悬空,月光皎皎如辉,姜砚矮身穿过最后一排松柏,感到脚下柔软,他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面前这一片无垠海域,圆月浸在海中,水面波光粼粼,他甚至还能够闻到腥气。但是江陵却非临海都城,就算半仙灵力再强,又如何真的能在这里重现汪洋。
琴声未停。
姜砚四下寻找那弹琴之人,可是除了这片没入黑夜的深邃海域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为什么会……没有人?”姜砚喃喃自问了一句,正在这时,那琴声中混入了少女的轻声吟唱,但那吟唱声很近,似乎就在他的耳畔。
有一个红裙少女经过姜砚,径直向海边走去,她一面唱着曲子,一面在地上拾起各种各样的海螺,俯下身去将它们凑在耳旁,倾听里面那些他人留下的秘密心事。
喂,等一下。
姜砚想要喊住那名少女,但是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自由行动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少女在他的面前欢歌舞蹈,走得累了,那少女竟然朝着姜砚的方向走来,她跑得很快,如一朵绛云来去,裙角擦过了姜砚的衣衫,拾起了沙中一枚花纹美丽的贝壳。
姜砚没能看到她的脸,但是他听到那少女轻声说道:“今天冲上岸的贝壳,就只有这一枚是好看的……不如带回去给哥哥看一看吧,他很久没有到海上来了。”
如此说着,少女继续向前走去,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转眼就要消失在密林中了。
姜砚咬了咬牙,艰难地抬起了手臂,想要拦下那个少女,突然感觉到胸膛传来温暖灼热的感觉。那枚鲛珠在黑夜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黑夜映照得有如白昼一般,强光刺眼,姜砚闭上双眼别过头去。
过了片刻,光芒消散,姜砚再睁开双眼时面前又是另一幅景象,没有汪洋与硕月,他身后虽仍是松柏密林,但身前却只是一间小亭,小亭檐上挂轻纱薄幔,帷幔后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纤纤玉指拨动古琴,琴声就是自那而来。
“荀……姑娘?”那一刹那,姜砚的脑海里闪现过这个被提到数次的名字。
“叮”,白衣女子停下了拨弦的动作,余音袅袅,她坐在亭中口气冷淡,问道:“你是何人?”
姜砚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亭前,将夜风吹到他脸上的轻纱拂到一边,他看清了白衣女子的脸,那女子清丽明秀,出尘如仙,长得着实美丽。
“荀姑娘,你不认识我,但是你,”姜砚迟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那枚鲛珠,“你认不认识这枚鲛珠?这枚鲛珠,可是你的东西。”
那枚鲛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白衣女子秀眉微蹙,轻声说道:“想不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此物。”
姜砚道:“我师父去世前,嘱咐我一定要将这枚鲛珠物归原主,荀姑娘,那这枚鲛珠就归还于你吧。”说着,姜砚将身体轻轻向前倾去,一股寡淡清香扑面而来。
白衣女子却没有伸手去接那枚鲛珠,只是说道:“这东西于我早就无用了。”
“但是司涯师父他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将这枚鲛珠还给荀姑娘……”
“莫提司涯。”白衣女子道,“他心怀愧怍,以为这样我就不得不原谅他了么?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他,这枚鲛珠,你收回去吧。”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朗,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不容置喙,任凭姜砚平常再怎么伶牙俐齿,此时此刻也说不出半句俏皮话,只有噤声的份。
两人沉默许久,白衣女子重新按动琴弦,正打算再奏一曲,羽弦竟然“铮”得一声折断,琴声戛然而止。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指下断弦,这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刚才白露她们说你不见了,我还在想你会去哪里,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树下传来熟悉的慵懒的声音,许醉吟从阴影处走向亭子,笑道,“荀芷,这小子有没有打扰到你?”
荀芷摇了摇头,说道:“我弹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侧。”
许醉吟道:“我知道,又有谁能心思透彻到能听完你一曲《沧溟》呢?”说着,她悠悠地走到姜砚旁边,道,“你刚才也着了招吧,如果不是那枚鲛珠救你,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沧溟》中出来。”
姜砚这才猛地会想起刚才那片幽深海域,正因为那片海域实在是太过真实,所以他根本没有料到自己已经坠入了幻境之中:“荀姑娘,刚才那个幻境,是你施法所为?你是要困住我?”
荀芷道:“我不会术法,困住你的是《沧溟》。”
“这首曲子妙得很,”许醉吟笑道,“不是编织幻境,而是让你沉浸于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很多心思肮脏的人听到这首曲子,都会永远困在自己的心里,走不出来。”
姜砚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的名字,他以前在沧陵城的典籍里,从未看到过与这首曲子有关的记载,他抬头冲着许醉吟问道:“那你早就知道我要找的人,就是荀姑娘了?”
“十之八九吧,我本来打算找个好日子,让你们两个人认识一样,谁知道你竟然自己找到这里来了。”许醉吟耸了耸肩膀,“我邀荀芷来江陵,是为了过几天的花会,来为我撑撑场子,没想到倒是便宜了你这个小子。”
姜砚语塞,这时荀芷起身,淡淡道:“我先回房去了。”许醉吟侧过身子为她让开了一条路,荀芷便不疾不徐地沿着另一侧小路下山去了。
待到荀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间,许醉吟转身,对着姜砚道:“别看了,早就下山了,她对你那么凶,你倒也能吃得下?”
姜砚耷拉着耳朵,说道:“我只是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师父……这枚鲛珠,留在我身上又有什么用处呢?”
许醉吟道:“如果荀芷不想告诉你,你在这里乱猜也是没用的。”
姜砚道:“那这枚鲛珠就留给你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我这两天也真的要走了,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去做,你如果有空就帮我说服她,替我将这枚鲛珠交给她吧。”
许醉吟深深看了姜砚一眼,冷笑了一声:“我跟你不熟,跟荀芷也不熟,我何必要在你们两个中间当传信人,做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要给,你就自己给吧。”话罢,许醉吟也轻轻拂袖离去了,只留姜砚一个人站在着亭子里,痴痴看着鲛珠。
他想到那个幻境中的红裙少女,不知怎地,竟对荀芷越发好奇起来,他只觉得那少女与荀芷有些相似,那难道就是荀芷曾经的模样吗?是她从鲛人刚化为人时的模样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