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嫣目光凝了凝,眉眼随之弯弯带笑。
她能听出眼前人话里的真诚,但正因为此,却更感莫大的嘲讽。
人生最悲,便是身不由己。
生死尽掌他人之手,以往的骄傲便像是琉璃般碎裂一地。
邱嫣低咳几声,原本抓着顾小年的双手松散下来,上面依旧乌光蒙蒙,看着诡异非常。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轻轻说道:“你不是应该杀了我就高枕无忧了么,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你就杀了我全家人,现在再杀了我,你也不会有什么愧疚的吧。”
说着,她忽地一笑,眨眼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你该不会是怜香惜玉吧,也对,那个女医官长得的确好看。那种有韵味的女人,很少有人会不喜欢吧。”
顾小年淡淡看着她,“此地很快便会有人来,我的耐心有限。”
邱嫣咬了咬牙,方才那种窒息感太过真实,就算之前视死如归现在也完全熄了心思。
能活为何要死呢,她心中自嘲,自己果然还是怕死。
“说是权贵,但就算是他们老子也左右不了神都的大局。”
邱嫣也不拖延,嘴里说出了几个人名。
最后,她说道:“这些人单个儿拿出来都不成器,但他们是‘玉箸社’的人,你要是把他们都杀了,也要做好迎接麻烦的准备。”
“玉箸社?”顾小年抬了抬眼。
“傅清书在国子监就读时创建的书社。”邱嫣淡淡开口,“当初为了笼络那些家境贫寒但有才学的太学生,打着‘方便彼此请教学问’的旗号,首辅大人真是门生满天下。”
顾小年松开手,目露沉吟。
邱嫣揉了揉脖子,上面五指清晰,隐泛乌光。
“那我走了?”她轻轻笑着,试探着后退一步。
笔直的双腿被风吹过,裙摆紧贴。
顾小年没搭话,还在想对方方才所说,那几人或有威胁,家世不说,光是这‘玉箸社’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其根本,还是因为傅清书的缘故,只是不知道对方到时会不会为这些人出头罢了。
再就是,此事关乎柳施施安危,顾小年自然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或许,自己终究是要见一见自己那位兄长的。
仅凭自己目前来说,有些事还是会力不从心。
顾小年下意识握了握拳,薄唇抿起,略带不甘。
……
“我真的走啦?”邱嫣又退后几步,开口说道。
顾小年回神,抬头看着她。
“呵。”邱嫣摆了摆手,面容冷淡,“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你会为今日选择后悔。”
顾小年只是低垂了眼帘,身子一动,直接落到了院中。
他看了眼早就凉了的楚禅,将对方抓起,一个闪身便掠向远处。
邱嫣看着那道在月光下渐远的背影,脸上的冰冷终究维持不住,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已经成长了。
没有了以往大小姐的脾气,也不再颐指气使,在这几个月来,她融入了江湖市井之中。
不再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话也渐渐便少,不会喜形于色,因为她要报仇。
可今夜,自己仍像是一只羔羊般弱小,甚至是因为对方的怜悯而得了一条生路。
还是从仇人的手上。
邱嫣的泪不是委屈,而是无奈,对自己的不甘。
她武功弱,天赋不高,可顾小年现在身份是锦衣卫百户,武功又是先天一流,邱嫣想不到自己还能如何报仇,或者说还有什么机会。
她看着院中那些暗红的血迹,脸上的表情悲戚而无助,可怜而透着阴冷。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她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仿佛能看清里面的那道身影,“靠我自己。”
……
次日,南镇抚司。
顾小年换上崭新的月白蟒服,神色冷峻。
一旁,邓三躬身立着,仿佛想说些什么。
“废话就别说了。”顾小年淡淡道:“收拾妥当了么?”
邓三憋了憋,然后道:“收拾好了,拿石灰腌了,只是天太冷,都冻了。”
顾小年没理他。
“不过这‘病虎’长得可真凶啊。”邓三撇了撇嘴,想到那张狰狞而僵硬的脸,心有余悸。
顾小年将刀挎了,说道:“拎上,走。”
邓三‘哎’了声,拎了脚边木盒,跟了上去。
……
镇抚使班房。
“卑职顾小年,见过镇抚使大人。”顾小年躬身抱拳道。
袁之焕这次倒没像上次那般拿捏姿态,他瞥了眼堂下那人脚边的木盒,问道:“顾百户所来何事啊?”
“要犯楚禅伏诛,案情告破,请大人示下。”顾小年朗声道。
袁之焕闻言,眯了眯眼,然后抬手,皱纹虽多但依然红润的手指点出。
顾小年只觉一道锋锐之气迎面而来,心中霎那升起危机,不过他眸光虽然轻颤,身子却丝毫不动。
‘砰’地一声脆响,脚边木盒四边和顶盖炸开,青白腌好的人头直愣愣地杵在底盘上。
“这便是那‘病虎’?”袁之焕语气平淡且缓,好似含了一口痰。
顾小年心头微寒,目视地面,“正是。”
“顾百户好武功,好胆色。”袁之焕语气莫名道。
顾小年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因此并未出言。
“既如此,便结案吧。”袁之焕说了句,随后目光落下来,“此番你功劳不小,可有所求?”
感受到那两道如实质般的目光,顾小年没有抬头,只是恭敬道:“全凭大人定夺。”
“唔。”袁之焕似是斟酌,却并无意外。
“不着急,你升官升的太快,根基却不扎实。”他摆了摆手,桌案上一个笔筒里弹出一枚令箭,直射堂下的身影。
此次凌厉破空声而来,顾小年自知其人有试探和敲打之意,因此自然不想藏拙。
他抬手而出,双指并剑,直接将其夹主。
但蓦地,顾小年脸色一红,没忍住后退两步才止住步子。
“去挑选一门功法吧。”袁之焕见了,苍老的眉眼垂下,重新捧起本书。
顾小年目光低垂,“多谢大人。”
他缓步退出,将门带上时,门缝中的光落在堂中人头上,就像是劈下的一缕刀光。
房门关上,顾小年直了直腰背。
他看着手中握着的那枚令箭,以及掌心被其上劲力割开的一道浅浅血口,神色晦暗莫名。
先天绝顶,可成剑气九寸,这是武道境界,却只是基础。
这九寸,便是真正的天堑,多少武功绝学之神奇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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