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子的雅集搅动整个朝堂,要说唐武宗不知情还真不可能。
如果是其他皇帝面对这种局面,一定会往死里打压,因为儿子们结党营私窥视皇权,祸乱朝纲是小事,犯上作乱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唐武宗并不会打压,相反他还在努力的扶持这种局面。如果没有他这个皇帝发话,就算是杞王和兖王敢开雅集,朝堂上这么多大臣也不敢去。为了防止大臣们不去,他还亲自下诏书,让杞王和兖王开雅集,百官必须去参加。
倒不是唐武宗特立独行,也不是他心胸有多么辽阔,只是时代不同,背景不同,这位皇帝多番取舍之后,才做出这么个对皇家最有利的奇怪决定。
也许是有鉴于皇子夺权的先例,大唐的皇帝建造了十六宅。自从它建成以后,包括皇帝儿子在内的所有王爷们就都被圈禁在那里,不仅出不了京城就藩,连从政都是个奢侈的愿望。
这么做,固然可以让皇帝高枕无忧,免除藩王作乱的危险,却也让皇家的影响力虚弱至极,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皇族能出来力挽狂澜的人凤毛麟角。
夜深人静的时候,唐武宗经常思考一个问题,为何皇家会落魄到屡屡受制于人的田地。遍寻前史后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宗室作乱虽然是皇位的威胁,但是更多时候他们是皇位的保障。
哥哥在位的时候,甘露寺之变还能有个皇叔李石力挽狂澜,努力维系着皇家的尊严。可是自己呢?就算皇叔没有因为刺杀一事吓破胆而主动外放,他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帮着自己力挽狂澜,因为人的寿命是有限的。
多番考量之后,唐武宗忽然发现,宗室纵然有作乱之危也要比受制于人要好得多。就算自己被藩王推下皇位,这个皇位还是李家的。如果被别人推下去,皇权岂不是要易主?皇家岂不是要面临灭顶之灾?
前思后想之下,唐武宗不仅开始允许儿子们参与政事,而且还努力帮他们塑造影响力,让人们主动往他们俩门下归附。
不得不赞叹一声皇帝下了一手妙棋,这么做的好处不胜美属。
首先,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他们有太宗和肃宗之能,可以在自己生前就夺皇权,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危险,顶多做个太上皇,享受一下安逸的生活。
其次,对于皇子们来说也是一种历练,既能解决皇权衰落的问题,也能让他们在历练中成长,为将来接班打下坚实的基础。
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唐武宗想要转移矛盾。他想削弱门阀,也有一堆坚定的支持者。以他为首的这些主张削弱门阀的人属于革新派,那些被触动利益的世家门阀属于守旧派,两派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已经成为朝堂上最突出的问题。
用两位皇子的国本之争,转移两派之间的矛盾。让两派都选出自己支持的人,将自己的希望灌注在支持者身上,这样便可以让矛盾缓和很多。因为人一旦还有希望,做事就不会毫无顾忌,难免会畏首畏尾。到手后左右相争的两派,只会越来越倚重自己这个皇帝,让皇权变得更加有用。
从这一点来看,虽然即位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帝王权术已经被唐武宗玩儿的出神入化。也不难发现,骨子里是革新派的皇帝,选择兖王做继承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代表着守旧派的势力。
那么兖王是不是就彻底葬送了继承皇位的机会呢?显然不是,因为唐武宗还有另一番考虑。
如果他能从根本上解决藩镇,或者藩镇已经被削弱的成不了气候,儿子可以无忧无虑的专门对付门阀,那么杞王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他不能解决藩镇的问题,那么兖王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兖王既然代表着守旧派,藩镇对于他当皇帝的呼声肯定会更高。由他继任,大唐才能最平稳过渡。
当然这些都是长远的想法,唐武宗现在最主要的想法还是长生不老,自己统治江山千秋万代。
此刻皇帝可以抛去这些杂七杂八的心绪去休息吐纳,可是被他搅动起来的百官们却正是忙活的如火如荼的时候。
李德裕和鱼弘志都把皇帝的想法猜出个大概,所以他俩对于这次雅集,既没有世家门阀那么热心,也没有李让那种想要明哲保身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小心翼翼。
两人和平常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先聊着,说道哪个话题就顺着说下去,就算是无意中说个一两句国家大事,揣摩圣意他们也不在乎。
对于皇帝的想法鱼恩虽然猜的不够透彻,但是他的眼睛会看,耳朵会听。发现两个老狐狸的泰然自若以后,狡诈的驸马爷开始有样学样,加入闲聊的队伍中。
“听说你那个舞姬有身孕了?”
一见他靠过来,鱼弘志马上打断和李德裕的话题,开始问自己比较关心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因为想给他俩留下独处的空间,还是因为身孕这两个字收到刺激,想起对鱼恩的愧疚,相爷主动把身体歪向另一边,和周墀聊了起来。
“算算日子,再过五个月就该临盆了。”
说话时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嘴里的语气也满是得意,不难看出驸马爷对于自己的这个成就颇为满意。
说道临盆,鱼恩忽然又想起一件颇为伤心的事情,一脸惋惜的说:“可惜不能看着亲眼看着孩子出生,也算是人生一大憾事!”
听到他的抱怨,老狐狸一边拍打着他的肩膀一边安慰:“好男儿当立不世之功,怎能对家庭恋恋不舍?”
话音落地,老狐狸左右张望两下,见附近没别人以后,轻声询问:“公主那边怎么样?听说从那件事以后她对你挺上心,对于这件事不会有啥想法吧!”
“应该不会有啥想法。我俩当初有过预定,我不干涉她,她也不干涉我。她生的儿子我会承认,我生的儿子她也得给名份。”
对于鱼恩信誓旦旦的说词,理所应当的语气,老狐狸显然不敢苟同,张嘴就是一顿训斥:“你小子是不是傻?你俩现在是什么情况?和以前能一样么?”
“以前是她有便宜可占,现在是你有便宜可占,保不齐她就因为妒忌弄出什么幺蛾子。以咱家看,等你出征以后就把他们送到咱家府上。无论从哪方面说,上柱国公府总比在公主府里周全。”
鱼恩知道鱼弘志说的有道理,公主府里毕竟是义昌公主当家,自己在家的时候或许不会有啥问题,但是自己不在家,难免会有些琐事磕磕绊绊。可是上柱国公府却不同,就冲着老狐狸原来对自己的那份好,他绝对会把紫焉照顾的妥妥当当,连一丝一毫的委屈都不会有。可就算是这样,鱼恩还是不想把紫焉送到上柱国公府,因为他还有另一方面的顾忌。
“侄儿倒是也想把紫焉送过去,只是这样一来未免会让公主产生误解,也难免会引发写流言蜚语。为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委屈紫焉一下吧,反正有家老他们在,料想公主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还没等老狐狸再说话,忽然听到有人昂声说:“兖王殿下听闻杞王的雅集上有不少大家,特意命我送来些诗篇,请诸位大家斧正。”
听到这句话,鱼恩苦笑一声,该来的终究是跑不掉,看来这位争强好胜的兖王,今天是非得力压杞王一头不可。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鱼恩的老熟人司徒令。自从仇士良致仕以后,司徒令毅然投身门阀行列,随着他们支持兖王倒也不足为奇。
司徒令带来的是厚厚的一摞诗稿,里面未必有多么惊世骇俗的诗句,但是每人一篇的诗稿,聚集起来足有一本书那么厚,这本来就是一种炫耀,是一种示威。就像是兖王在对杞王说,你看看,这么多人支持我,你拿什么和我争?
本来只是送个诗稿的差事,送完诗稿以后司徒令就该离开。可是他以为这样离开不够出彩,无法博得兖王的关注与青睐,于是乎他就含辛茹苦的想了一番说词,准备绽放一下异彩。
把诗稿递交上去以后,他便迫不及待的问:“杞王殿下这里为何如此冷清?”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因为白居易和刘禹锡的悉心教导,杞王已经颇有城府。在弟弟使者的挖苦面前,他依旧能笑语盈盈的接住递过来的诗稿,然后和颜悦色的回一句:“本宫怎么不绝得冷清?足下以为本宫这里冷清,莫非三弟那里如市场一般喧闹?”
不得不佩服杞王随机应变的本事,也不得不称赞一下他拐弯抹角的嘴。司徒令挖苦他这里冷清,他变着法的说兖王饥不择食,什么人都请,把雅集弄得像闹哄哄的菜市场。
想着大放异彩的司徒令,岂能因为杞王一句话就败退?马上笑着接茬:“殿下说的确实有道理,兖王是有些宅心仁厚,不忍拒绝那些趋之若鹜的才子,什么人都往里放。以至于现在头痛到手的诗稿太多,诸位名宿都看不过来,只能劳烦杞王帮忙。”
司徒令是铁了心想让杞王难堪,委婉的说兖王那边人多不是他什么人都请,而是因为众望所归,天下才子都希望去投靠他。
本来是一番不错的说词,可惜杞王大小生活在皇家,兄弟姊妹众多,为了在父亲面前争宠,大小就练就了一口铁齿铜牙,岂能被他三言两语就难住?
只听杞王笑呵呵的回道:“三弟的雅集倒是办的有模有样,本宫这边还没开始,光顾着谈些家常了。还要劳烦足下回禀一声,就说本宫这边有些忙,还没到品诗论稿的时候,等一会儿大家闲暇下来有了佳作,再连同指点一起送回去。”
谁都知道兖王送诗稿过来并不是想让杞王这边指点,只是想给杞王难堪,开场的那句指点不过是谦虚而已,这些诗稿里肯定多是上品。
可正是那句谦虚让杞王钻了空子,他装做没听出来,连蒙带虎的夸一遍自己这边的人,遍地一下兖王那边的人。
司徒令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杞王显然不想与这么一个的身份低的人继续纠缠下去。在他开口之前,抢先说:“若是足下再纠缠下去,本宫这个雅集可就连一篇诗稿也拿不出来了。”
面对柔声细语的逐客令,司徒令只能心有不甘的悻悻而走。只是他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丢一句:“既然如此,卑职就在兖王那里等候诸位大家的传世名篇。”
送走这个不速之客,杞王这边的雅集也正式开始。
皇帝下命令的雅集,大家当然早早就准备好诗篇来应付,不然到时候皇帝问起来怎么交代?随着雅集开始,瞬间爆发出不少佳作。
杞王也不客气,直接让白居易挑选最好的几个作品,让人给兖王送过去。他的目的很简单,既然兖王想以数量来打压自己,那么自己就一质量来打压兖王。用这种方式告诉弟弟,你那些草包都是泛泛之辈,真正有才的人都在我这里。
杞王这么做倒不是他意气用事,而是他心里明白,今天只以诗文论胜负。今天只要能在诗文上胜过兖王,那么以后自己这一边就是天下文人的标杆,会有更多的文人学士站到自己的身后。换句话说就是,今天晚上谁才是最大的赢家,可是都由这些诗稿来决定。
杞王明白的道理,兖王自然也知道,朝堂上那些精明的掉渣的老狐狸当然也知道。兖王自知杞王这边虽然人少,但是高才俊杰远比自己那边多,所以想出一个想用势压人的办法。可惜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杞王巧妙的化解过后,大家比的又回归到诗文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