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站出来自辩,事情看似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金口玉言之下该不会再有人反对,可实情真是这样么?
皇权虽然至高无上,但是还有一种人可以制约皇权,他们就是被皇帝授予权力的百官。百官抱团,往往可以让皇帝无言以对,可以架空皇权。
世家门阀就是用抱团的方式摊薄皇权,让皇权越来越衰微,衰微到只能依仗他们的地步。
现如今已经不是处理回鹘人的问题,已经涉及到唐武宗想要收拾大唐这个烂摊子的问题。谁都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一旦皇帝重整大唐成功,最先倒霉的肯定是门阀。
节度使与门阀虽然互相争夺生存空间,但是也互相依存。两者之间失去一个,皇帝都会集中精力去收拾另一个。
对于门阀来说,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皇权衰微,皇帝只能选择倚重门阀来对抗节度使,他们的权柄会越来越重。
他们明白自己掌握着多大的财富,知道一旦打破现在的平衡,朝廷或者藩镇失去一方,另一方都会集中全力来打压自己。
在这种背景下,听到唐武宗这番肺腑之言,他们当然会拼死反对,决不允许朝廷有打破平衡的机会。
崔蠡和崔龟从,李固言等人互相交换个眼色,然后分别站出来辩驳。
“启奏圣上,臣以为此事虽看似对大唐有益,实则贻害无穷。若是让这些回鹘人聚居下来,就算不会演变成天宝之乱,也会如党项诸羌一般贻害无穷,还请圣上三思!”
这么说的是李固言,身为左仆射,如今他的地位仅次于李德裕之下,说话的分量当然不低。
还未等崔龟从说话,仇士良忽然跳出来插口:“老奴以为绝不可轻饶回鹘人,不然党项诸羌,契丹室韦必有异动!”
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是他却与世家门阀有共同的目的。世家门阀想要瓜分利益,想要限制皇权,让皇帝只能倚重他们这些人。仇士良也希望让皇帝只能倚重神策军,只能倚重自己。所以他站出来说话,希望能消灭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臣以为,若是不能严惩这些回鹘人,便不足以震慑乌介可汗,让他全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心与朝廷开战,岂不因小失大?”
这次说话的还不是崔龟从,居然是御史大夫李宗闵。他在这个时候说话,不是因为他是门阀中人,而是因为李党一直极力争取的左仆射李固言。
在他看来,事情发展到现在,李德裕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李固言肯定会对他有些微词。现在站出来帮着李固言说话,肯定能拉拢一下他的心。
相爷还是没有站出来说话,仿佛他已经睡着了,听不到别人的喧嚣,也看不到皇帝焦急的表情。
在这种时候,鱼弘志果断站出来为皇帝说话:“老奴以为绝不可严惩这些回鹘人,不然乌介可汗的人马便被逼到背水一战的境地。倒不如宽恕他们,给其他回鹘人留一条后路,让他们有个念想,打仗的时候也不至于死命抵抗。”
现在他已经无心计较鱼恩的建议是否正确,只想办一件事,帮皇帝扛过这次危局,从而让君权变得更大。
没错,百官抱团对皇帝来说既是个危局,也是个机会。这是一个影响力,震慑力的问题,角力的结果会有深远的影响。
如果皇帝被百官逼退,皇权就会被摊薄。如果皇帝把百官逼退,那么皇权就会变得强大很多。
已经抱团的门阀们,当然不会因为鱼弘志的三言两语就认输,当即又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这一次的等级虽然低一些,但是人手却比刚才多很多。
“启奏圣上,臣以为李仆射之言不可不防!”
“臣以为,护国公所言有理!”
“臣复议!”
“臣……”
有这些人的加入,瞬间把皇帝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在这么多人反对的情况下继续坚持己见,很容易就被打上昏君的标签。若是让步,很容易就葬送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君权。
被逼到这种地步的唐武宗,脸色变得很难看,难看到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作为相知,李德裕绝不会让唐武宗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作为君臣,相爷也不会让本就衰微的皇权继续衰微下去。
作为门阀中人,相爷更不会坐看门阀把皇权压的太狠。因为皇权再衰微下去,便会让大唐混乱不堪,对于求稳的门阀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缓缓站出来,不卑不亢的说:“京畿诸县太常乐人及金吾角子,皆是富饶之户,其数至多,今一身属太常金吾,一门尽免杂差役。国库空虚需要开源节流,臣以为此事可节流。”
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确是敲打了所有反对者的警告。太常寺里面多是门荫入仕之人,是世家门阀用来安放不争气子弟的蛋糕。金吾则指的是禁军,直指仇士良的左厢。
一句话让仇士良恨得牙根直痒痒,让所有门阀中人冷汗森森。因为这番话触碰到他们的软肋,是他们最不愿意被人触及的地方。
削弱禁军军权,会降低仇士良在左厢的影响力。让门阀多缴税,会阻拦他们的扩张速度。
也不等门阀中人站出来反驳,李德裕接着说:“启奏圣上,臣以为驸马所言多是肺腑良言,多可纳之,用之。但有些话未免有失偏颇,当慎之。回鹘诸部可善待,却不可就地聚居。当给粮转致太原,不可留于天德。且欲奖其忠义,为讨伐之名,令远近诸蕃知但责可汗犯顺,非欲尽灭回鹘。”
“我大唐如今危机四伏,河朔三镇蠢蠢欲动,四方流民四起,吐蕃屡屡叩关。若是再不能喘口气,则大唐危矣!因此臣斗胆上奏,死罪,死罪。”
后面这句话看似说给皇帝听,实际上却是给门阀中人听。让他们认清现在的形势,认清自己愚蠢的行为。
一番话说的很多人犹如醍醐灌顶,马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悄悄退了回去。因为他们忽然发现,甘露寺的余波刚刚因为唐武宗的登基开始消散,自己居然又变成争权逐利的模样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限制皇权的机会有很多,在皇帝最脆弱的时候限制,显然是最愚蠢的做法。
少了很大一部分人,剩下的人分量便不够了,唐武宗如愿以偿便不足为奇。
就这么,事情就以皇帝的大胜而告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