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坞里里外外,喜气洋洋。
前来道贺祝福的人流,几乎能环绕碧血坞两圈儿,车马辐辏,冠盖云集,神都有几分体面的人物,都要到碧血坞外头,送上份儿重礼,给嵩阳郡夫人和权相爷道声喜。
盛唐武周时节,胡风深入,风俗杂糅,本就礼教松弛,风气开放,包容度极高,社会上层尤甚,重男轻女的想法,并未形成风潮,子女轻重,更多取决于家人父母的想法。
得了个千金闺女,嵩阳郡夫人在安养生息,外人尚且见不着,不晓得欢喜与否,但权相爷这个当父亲的,却是一副喜翻了心的模样,自打小娘子落地,欣喜欲狂,一直失态至今。
先是亲自骑着马在大街上狂奔,到亲近的人家报喜,不管到了哪一家,都要将家人全都通知到位,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一岁多的幼儿,一个都不放过,高安公主府里两岁大点儿的小郎君王晓,魏王府一岁大的小娘子遥遥,都郑重其事地接了他发的喜帖。
“我儿这是真欢喜,多少年没见过了……”高安公主最是疼爱他,见他这副模样,抹起了眼泪花儿。
报完喜,权策意犹未尽,秉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孔夫子精神,沿着坊市大街,挨家挨户散发喜钱,只为了听一句旁人夸赞小娘子或是祝福小娘子的话,说到他的心眼儿上,还会有额外打赏。
再之后,他又成了挥金如土的败家子,带着绝地和花奴等人,拉着马车,沿着南市大街行走,但凡是婴儿能用能吃的,全都扫荡一空,豪阔手笔,震惊整个南市,惹得周围坊市的商贾掌柜,云集过来,强势围观。
南市的货物,大都是奢侈品,花费巨大,钱帛携带交易不便,权策便与商家自行约定兑换比率,以金银替代,每到一家便要重新议定,商家磨破了嘴皮子,权策也是疲惫不堪。
“这位掌柜,钱帛与银两对价几何?”进了一家店面,权策眼睛亮了,眼前的物事,自家的乖女儿定是会喜欢的。
那掌柜面色尴尬,还未曾言语,便有一声清脆的少女娇声传了过来,“一两银子五十文钱”
众人闻言,瞠目结舌,惊愕万分,按照常规,一两银子与铜钱的比价,在一千文上下浮动,也就是所谓的一贯钱,这个五十文钱,实在是骇人听闻,也不知哪家奸商,敲竹杠敲到了权相爷头上。
循声望去,众人又都挂上了笑意。
“迢迢?你怎的在此?”权策换上灿烂的笑脸,蹦蹦跳跳出来的小娘子,正是太平公主府唯一的女儿,万和县主薛嫘。
薛嫘翻了个白眼儿,不予理会。
权策后退几步,瞧了瞧门上的牌匾,大大的凤栖梧三个字,恍然省起,这里是自家两个妹子的产业,怪不得眼前的毛绒玩偶如此熟悉。
“呵呵,迢迢莫怪,大兄公务繁忙,一时忘了,就照你说的,一两银子,五十文钱”权策上前,揽着她的小肩头,好一番赔礼。
“哼,大兄真真是欢喜得傻了,谁要你的钱帛,改日迢迢自会去探望芙蕖嫂嫂,给侄女儿带玩偶过去”薛嫘勉强消了气,拉着他的手,皱着鼻子,大眼睛巴巴的望着他,“大兄,迟迟姐姐还要多久才回来,迢迢想她了”
权策呵呵一笑,摸了摸她漂亮的发髻,温声抚慰道,“迟迟可能短时间不会回神都……迢迢勿忧,再过段时日,待芙蕖状况安稳一些,我便会启程前往长安,到时候,将你带上如何?”
“好”薛嫘破涕为笑,一跃而起,跳到权策身上,笑声如同银铃般美妙。
两人闹了一场,权策转头四顾,他停步不过一会儿,身边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甚至阻塞了宽广的街面。
而原本占据大多数的闲人已然退到了外围,都是一些穿着绫罗绸缎,气度俨然的,显然都是豪商大贾。
当朝首辅宰相,鼎鼎大名的皇族第一人出现在坊市中购物,怎能不现身陪同一番,以尽地主之谊?就算是捞不着近身机会,远距离沾沾仙气,也是好的嘛。
权策见此情状,心念微动,牵着薛嫘的手,缓步站上凤栖梧门前的一个高台。
“诸位,小女降世,本相喜不自禁,扰了南市营商安宁,实在是罪过……”
当即有个颤颤巍巍的老者上前拱手,激动地回应道,“相爷言重了,南市同业,素来仰慕相爷令名,如同久旱之盼云霓,今日得见相爷尊范,幸何如之”
“老人家过誉了”权策微微躬身,朗声道,“大周商贾,行走天下,货物转运交通,自产处至市场,以营资财之利,远的,跋涉万里,近的,亦要穿州过府,本相未曾经商,却曾领军出征,其间栉风沐雨,披星戴月,苦楚大抵相同……”
“本相以为,天下四民,士所以治国理政,恢弘文教,农所以耕耘五谷,蓄养生民,此二者,历来为朝廷所重,而工商之属,则要等而下之,可有可无,更有甚者,视之为贱业”
权策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在场商人们的心肝儿上,掬一把辛酸泪,他们有钱,但却没有地位。
有个不上大雅之堂的例子,永丰里和平康坊两处勾栏,老鸨接客,自然是钱帛多多益善,但那红官人们,却最不耐烦应酬商贾,完事儿就逐客,甚少愿意与商贾同榻过夜,宁肯服侍才从田地里出来的泥腿子,任你如何砸钱,神女们也都不屑一顾。
“然而,本相以为,工商两业,亘古便有,绵延何止千年,青史板荡,未曾泯灭,其价值毋庸置疑……是故,无士不兴,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四民俱繁,则天下共荣”
“相爷英明”满大街的豪商大贾呼啦啦跪下,黑压压一片,颇为壮观。
权策伸出双臂,弯腰虚扶,“诸位快快请起,兴商之道,本相浅见有二,一者为道路,道路通达,则商道顺遂,二者……”
权策掏了掏荷包,空空如也,面色有些尴尬,向薛嫘伸手,要了一文铜钱,一个银锭,“二者,便是这货币……诸位,本相在南市购物,方圆不过数里,背负钱帛的仆役多达数十人,而本相为小女采买之兴未尽半数……以金银抵用,则各家商铺,金银与铜钱比价,处处不同,高的有千二百文,少的则,则只有五十文……”
“咯咯”薛嫘掩着小嘴笑了。
“如此行商,障碍累累,而又风险重重,实非朝廷所乐见”权策声调提了提,“而今,陛下心系黎民,念及民生多艰,于长安开设中枢钱庄,厘定金银铜钱比价,以朝廷信誉担保,通存通兑,效力及于四海万邦,外藩有不服者,自有朝廷出面平定,而民间,也就是诸位,也必须遵照而行,万勿以身试法”
四周寂寂然,仰望着权策,消化其中的讯息。
“除此之外,钱庄还可存取和借贷钱帛,这类业务,旨在便利行商,用或不用,归于诸位自愿……本相盼诸位勉力,善用钱庄之利,以营商报国,共创盛世荣景,造福天下百姓”
“我等,叩谢陛下天恩,愿听相爷教诲,协衷一心,全力全心,支持钱庄善政”商贾都是精明的,很快便明白权策的真意,当即果断表态,他们都是功成名就,家业金山银海的,大不了就是折损些钱财,不足挂齿,与朝廷结下善缘,好处无穷。
权策呵呵而笑,“唔,诸位有此心,陛下圣心定然开怀,本相还要回府瞧瞧我那闺女,便不多留,失陪了”
“恭送相爷”
权策此番即兴宣讲,由神都飞快扩散,朝野地方,文武公卿,纷纷出言附和,造成了极大的声势,对商人阶层引起轰动影响。
因这番宣讲在南市进行,时人称之为南市劝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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