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县公府,琴心小院儿,书房。
权策在待客。
客人是恒国公奉宸令张易之,却是个不速之客。
武三思幽闭,主持政务的大臣只余下权策一人,新安县公府外候见的朝官排出了长龙,比武三思掌权时,要多了两倍有余,张易之是硬生生插了进来的。
权策端着茶盏品茗,靠坐在座椅上,颇有微词,“恒国公,本相才奉旨惩戒过梁王,你便登门,恐怕容易引起物议,对你我的声誉不利”
“右相多虑了,您消息灵通,看得透彻,朝中能理清事态貌的,并没有多少”张易之面上挂着笑容,吹捧了几句,视线在旁边侍立的姚佾身上一扫而过。
姚佾自是察觉了,却没有动作,能支使她的,只有权策一人,权策不发话,旁人眼睛便是闪瞎了,又与她何干?
“恒国公有话直说便是,此间没有外人”权策见张易之仍未放下戒备,开口催促了一句。
“唔,下官无状,右相恕罪”张易之欠了欠身,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右相,武三思咄咄逼人,对下官痛下杀手,此番尚有陛下做主,右相明断,稍稍挫止他的戾气,往后如何,下官实在不敢预料”
“呵呵”权策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坐姿,玩味地轻笑,“恒国公,你是陛下近臣,万事自有陛下做主,有了这遭惩戒,梁王也会谨言慎行,哪里又会如何?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些,本相公务繁忙,恕不接待”
姚佾闻言,登时上前迈步,素手向前微微伸出,做出逐客的姿态。
张易之愣了愣神,没有起身,他无法确定权策掌握多少讯息,但用明面上的所谓真相来蒙骗过关,显然是行不通了,忍气吞声地解释道,“右相,下官无意隐瞒,出于激愤,下官也有出格的动作,都是迫不得已,武三思杀我堂弟,又插手奉宸府,惑乱我定州乡党,实在是欺人太甚,若非下官有几分手段,要如何自保?”
权策仰起头,扭了扭脖颈,一双微凉的玉手便跟了上来,力道适中地为他拿捏,“这些事,恩恩怨怨,解不开,也去不掉,本相本来无意掺和,奈何……”
权策一声轻叹,张易之却立时活泛了起来,在他念想中,除了宫中的皇帝陛下,当无人能勉强权策行事,定是陛下见了自己的颓势,令权策为他谋划一二。
念转及此,张易之的腰杆不自觉又挺直了,面上谨小慎微的讨好也不见了,恢复了原本的自信阴沉。
他的神色变化,都落在权策眼中,权策虽有意拉扯他一把,又岂能让他得意起来,反客为主?
“恒国公的手段,本相是见识到了,快意恩仇,斩草除根,顺便栽赃嫁祸,真真不同凡响,只是,你可考虑过,如此酷烈之后,手上筹码,尚余下几分?还是说,你来神都,入朝局,只为了一时舒爽?”
权策的口吻极不客气,隐隐然带着训斥的意味在里头。
但张易之却是不敢还口,心中阵阵惊悚,身上发凉,脸上却是一阵阵发烧,重新躬下身,毕恭毕敬。
听权策的话中之意,他自以为隐秘,苦心运筹操作的七伤局,分明都落在权策眼中,他的卖弄遮掩,反倒显得可笑。
“且记着一条,攻防兼顾,亢龙有悔”权策又训斥了一句,显得颇为不耐烦。
“右相教训得极是,下官思虑不周,贻笑大方”张易之面红耳赤,反应却是不慢,打蛇随棍上,“诚如右相所言,眼下形势,却是险恶,若武三思回过神来反击,怕是难以招架,不知右相可有以教我?”
权策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姚佾的手,让她停下歇息,他有意帮忙不假,但不代表这世上会有免费的午餐,散漫道,“且不必急,梁王幽闭,正月十五之前,不会出府视事,你还有时间运筹”
张易之眼神闪了闪,“承蒙右相关照,只是旬日功夫,怕是难以回天……”
权策站起身,双手按着桌案,呈俯视姿态,“依我之见,你既是已经强硬针对,便不可示弱,只能示强,否则,只会让人窥破虚实,趁势而上,则局面不可挽回”
张易之默然思索片刻,颓然道,“右相说得有理,只是一味攻杀对局,又该如何收场?”
权策笑了笑,话锋陡然一转,“朝中近来要务,以春闱为重,朝野各方,无不觊觎,梁王自也不例外”
张易之登时了然,权策说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上争斗不休,暗地里设个局,拿捏武三思的罪证,一举将他掀翻。
果真不愧城府深沉,算无遗策,张易之心悦诚服,露出久违的笑脸,连连抱拳拱手称谢。
权策摇摇头,却是高兴得太早了,直言道,“恒国公,眼下春闱,由春官侍郎宋之问一人把持,此公风评不好,且行事冥顽,春闱进展缓慢,至今春闱考官和执事官都未定下,且他与你过从甚密,势必引来武三思防备,难以诱敌,且让他病休一阵,将春闱筹备之事,暂时交给铨选郎中蔺谷承当”
“你放心,该你的份额,不会少”
张易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扩充势力的谋划,一个靠乡党,一个靠春闱,眼下乡党已经被武三思祸害,敌我难辨,春闱已经是他唯一的稻草,权策又要抢走大半?
权策仍旧俯视着他,双目犹如鹰隼,不言不动,压迫感铺天盖地来袭。
张易之很想知道,若是武后瞧见眼前权策的阴谋家模样,她还会不会对他如此信赖重用。
没有答案。
张易之踉踉跄跄,开门而出,口中念叨着,“洪洞县里无好人”
书房内,姚佾扑到权策身上,扯了扯他的面皮,“主人方才模样,真真诱人得紧呢”
诱人?
权策失笑,怕应当是吓人才对。
“武三思乃是朝中首席宰相,又是皇族,主人为何拒不与他合作,而要扶持张易之?”姚佾心中疑惑不解。
“宰相,皇族”权策轻声念叨,“有我便足够,何须与旁人合作?”
张易之狠辣无情,睚眦必报,是一柄最好的快刀,出身内宠,天然不容于士林,谤满天下,也是一面最厚实的盾牌。
武后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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