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原秋官尚书崔元综言,陛下与高宗皇帝,察纳雅言,肇建科举,自显庆四年,高宗皇帝于洛城殿殿试天下英才,尔来已有三十七载,乃君臣共治之典范,学子晋身之大道,朝廷正气之渊薮,实朝廷之大政,道统之鸿基……”
“……承继光大之要,唯公唯正,臣离朝日久,久在乡里,斗胆妄言,科举之行,缺漏有二,一者运作无常,贡举时节不定期,间隔之期短则两年,长则十年,士子无从预判,准备不及,主其事者不定人,地方尤其紊乱,二者评判无规,虽有锁厅闭帷,以示避嫌,然案卷之上,籍贯姓名昭然,难免孳生偏颇……”
“……臣以为,可将科举定案三载一期,各道乡试定于秋闱,中枢贡试定于春闱,翰林学士、珠英学士等大儒学者出京,主持地方学政,免受地方滋扰……大兴尚学之风,地方创建学院,士绅大族,捐资助学,可折抵税赋……可限缩贡举之中举荐参试名额,行糊名誊录之法,以严科举风纪……”
因陇西李氏科举舞弊一案,武后下令群臣上奏疏论政,清河崔氏的族长崔元综上了奏疏,涉及科举制度方方面面,字字句句苦口婆心,奏疏足有数十折,长度前所未有,政事堂诸位宰相逐一阅览,颇受震动,不能置一词,原样上呈御前。
武后阅览之后,大为惊喜,令人将这份奏疏传抄数百份,以皇榜形式昭告四方,令春官尚书严善思以此奏疏为蓝本,重新拟定科举制章程,题本上奏。
严善思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效率,率领春官衙门众官佐,耗时五个昼夜,拿出了科举制度章程律例,在崔元综离京之前,颁行天下。
崔元综离京,武后令皇太孙李重润、鸾台侍郎权策并昭容上官婉儿一道为他送行,隆宠备至,李重润宣达旨意,册封崔元综世爵,为清河县公。
崔元综感恩戴德,哭哭啼啼而去。
他这一行人,与来时相比,要缩水许多,主要是运载的名贵礼品都送了出去,车马少了许多,如果可以重来,崔元综一定不会登门向权策行贿,没有前日那次行程,也不会有这份科举奏疏。
那封奏疏,健全了科举取士制度,打破了士族对经典办学的垄断,全都是软刀子,他连一个笔画都不认同,全文都渗透了权策的意图,借用了他的名义而已。
陇西李氏因科举舞弊,名望一堕千丈,他清河崔氏,也会因这封奏疏,变成五姓七望、山-东士马的公敌罪人。
崔元综半躺在马车中,车马辘辘,他的身子小幅度抖动,双眼呆滞无神,呆呆看着小小的车窗外,不时有初秋冷风吹进来,他却仍旧觉得车内逼仄憋闷,难以喘息。
送行事毕,权策三人并辔站在城门前,秋风中夹着点凉悠悠的雨丝,落了下来。
权策心情极好,大笑出声,“哈哈哈,秋风秋雨愁煞人呐”
极为矛盾,城门口的众人都面露不解。
只有上官婉儿晓得,她的郎君为了打压士族门阀,耗费了多少心力,财产、名望、仕途,这是一套密不透风,一环扣一环的组合拳,权策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不仅巩固了皇权,也将掌控在手的四大家族拿捏得更加牢固。
“呵呵,大兄,权侍郎,您的模样,不像是犯愁的样子”李重润附和着笑了两声,颇觉有趣。
上官婉儿抿了抿嘴,笑吟吟地打趣道,“权郎君这个模样,应该说是春风春雨喜煞人才对”
“哈哈哈”权策又是一阵大笑。
李重润确认大兄心情的确很美好,便试探着央求道,“大兄,重润难得出宫一趟,有意去府上探望一下义阳姑母……元光得封蓝田侯,重润还未曾与他当面道喜呢”
“噗嗤”上官婉儿掩口而笑,李重润这个理由实在好笑,权衡仅有半岁大,还在襁褓中吃手指,休说当面道喜,怕是连蓝田侯这东西能不能吃都分不清。
“也好,那便同行”权策也没有强作黑脸,当即应允,顺势邀上上官婉儿,“昭容若无紧要公务,不如一同到舍下作客?”
上官婉儿欣然接受了邀请,三人入城门东行,径直去往上林坊。
义阳公主见了李重润,颇有一番欢喜,毕竟曾比邻而居,走动频繁,虽不是嫡亲侄儿,也差不离了,张口就要留用午膳,拉着他好一番亲近,只是他要当面向权衡道喜的愿望无法实现,蓝田侯正在呼呼大睡,不予接见。
权策带着上官婉儿见了云曦,来得巧了,云曦正带着小姑子权箩,与芙蕖、姚佾等女商量着今年乞巧节的安排,云曦多半只是听着,没有多少主意,芙蕖的主意,也只是神都本地民俗,往年常见的,倒是姚佾占了主导,她随父亲在地方州府宦游,北边儿去过濮州,南边儿去过房州,颇有些新鲜想法。
上官婉儿撇开权策,加入了进去,她七巧玲珑的心思,即便见识不足,却机敏会说话,语出俏皮,总能逗得众人欢喜开怀,她坐下之后,权箩清脆的笑声便没有停下过。
权策厚着面皮在旁边瞧着,时不时开口凑趣,倒也没人驱逐他。
不久门房前来通传,信阳王武崇敏到访。
权策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迎出门,武崇敏却比他更急切,一路小跑,满头白毛汗。
“大兄”武崇敏先唤了一声,面上神情变幻,显然内心颇不宁静。
权策见他好端端的,微微放下心思,轻叱一声,“莫要毛躁,想清楚了再说,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去往琴心小院儿的书房。
武崇敏一路没有言语,带到书房内坐定,侍女封赏香茗,他双手捧了茶盏,细细啜饮,眼珠子定定地盯着前方的地毯,也不知在思虑什么。
权策也不催促,且由着他捋顺心思。
在桌案上信手拿起姚佾整理出来的信函,最上头一封,是薛崇胤写来的,却是诉苦,他奉旨去了虞山,李旦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百般拉拢他,甚至送了倭国女子与他暖床,他应付起来颇为艰辛。
权策嘴角溢出浅笑,薛崇胤虽说都在说苦头,但字里行间,自信满满,还有些戏谑嘲讽李旦的意味,显然已能独当一面,挥洒自如,令人欣慰。
“大兄,崇敏若是此时辞去庐陵王府长史之职,可有干碍?”武崇敏开口了。
权策微惊,定定神,“你无论何时辞职都可以,干碍不须你多虑,只是,你可考虑清楚了么?”
武崇敏点点头,眼神清澈见底,里头虽有苦痛,但更多却是解脱。
他苦笑着拿了封信出来,放在权策面前。
“大兄,方才,我收到这个,裹儿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