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通宵达旦,东方露出鱼肚白,来客才三三两两相继离去。
头一次参加这等大宴的姚崇,算是开了眼界,来客翎顶辉煌,爵位高的有定王武攸暨等一字亲王,官职高的,有政事堂狄仁杰、欧阳通等当朝宰相,既有爵位又有官职的,如宰相、建安王武攸宜,也有天官尚书、安平王武攸绪,其余部堂高官,神都闻达,不胜枚举,他去如个厕,都碰到几家国公郡公。
姚崇初到贵地,并无亲故在神都,便跟在郑重身后走动应酬,作为权策最亲近的人之一,郑重以文职回任神都,前来热络攀交情的人为数不少,场面稍逊于权策的族兄权泷和御史中丞葛绘。
“都是叱咤风云的麒麟儿啊”返程的路上,姚崇犹自回味无穷,权泷西峪石谷筑城,使用残酷手段,令吐蕃附近群落生民十不存一,遭贬斥永不叙用,却又神奇地起复,到松漠辽东之地,掌管安东都护府,一跃成三品大员,葛绘高中贡士,却在殿试前弃考,举荐入朝,以侍御史低微官阶纵横朝堂,在台前为权策折冲樽俎,犹记得葛绘整饬河北道,刺史都督尽是掌中玩物,文武高官荣辱生死,一言而决,他当初能得任濮州刺史,也不过是葛绘信手拔擢。
姚崇热血贲张,松了松衣领,口中反复念叨,“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一番动静,吵醒了车中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儿,只见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张口就令姚崇苦笑,“父亲饮酒了,好臭”
这是他的幼女,名姚佾,他还有两个儿子,作为唯一的女儿,姚佾是阖家上下的掌珠,娇宠唯恐不及。
“父亲,那权郎君好生奇怪,他是李家外甥,为何会有这许多姓武的来他的接风宴?那几个亲王郡王与他可是亲近得很呢,武家的小辈儿,也都围着他转,怪不得他能年纪轻轻统领大军,定是叛变了,做了武家的狗腿子……”姚佾睡饱了,很是精神,掰着手指头分析。
“噤声”姚崇一声热乎劲儿全散去了,赶忙止住女儿兴致勃勃地话头,低声道,“神都不比濮州,处处都是耳目,李武两家虽然为敌,却又联络有亲,定王乃是太平公主夫婿,权郎君与几个武家人亲近有什么稀奇,你看梁王、魏王还有河内王可曾前来?”
姚佾大眼睛忽闪了几下,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好生复杂,在神都做官不容易呢,弄清这些关系都要头疼,还怎么做事?”
“为父不过鸾台舍人,不起眼得很,我儿不必担忧”姚崇可不舍得女儿忧虑,连忙宽慰,“葛中丞于我有提携之恩,郑少卿又是相熟的同僚,多多与他们来往,想来能立住脚跟”
“父亲为何不去拜访权郎君?”姚佾以手支颐,好奇问道。
“权郎君是成大事之人,万方瞩目,常在风口浪尖,为父官位低微,也上不得台盘”姚崇语声冷静,却多少带了不甘。
“嘁,还成大事呢,那么大人了,还被母亲、姨母还有表嫂当孩童一般打扮照料,像个大娃娃似的,笑死人了”姚佾嗤之以鼻,转念想到自己曾亲眼看见权策在胜州时,谈笑间处死姚铸,杖责河内王,与昨夜被长辈宠溺的贵公子,判若两人,咂吧一下殷红小嘴,颇觉混沌。
“大娃娃?”姚崇听闻女儿给权策取得外号,不由莞尔失笑。
高安公主府中,大娃娃权策有单独的院落,即便宿醉,仍是如常早早起身,简单用了早膳,换了一身短打衣物,去后院校场摸爬滚打了近一个时辰。
辰时刚过,冬日的天色懒洋洋明亮了些许,他沐浴更衣,去了书房。
“大郎,此去东北边地,我当如何行事?”权泷在书房里等了有一会儿了,他起身的时辰与权策差不多,却不喜运动,端着一杯青烟袅袅的炒茶,细细赏看书房中的摆件书画,闲居一年有余,越发从容淡定。
“奚人骆务整可信可用,契丹李楷固可用不可偏听,大祚厉要多加提防,”权策先评判了几位关键人物,又安排了几样要务,“剿除契丹上层,多修城镇,以利益钱帛诱惑,将深山中的部落迁居出来,以大周律法管制,严刑峻法,一视同仁,设法收缴百姓手中兵器,一旦有异动,最可信赖的力量,是奚人和室韦部,其次是,至于契丹人,人数太多,且与大周有仇,要分化他们,决不许其团结成一块,也不可令其与任何部落走近,若能结仇才是最好”
“我记下了”权泷认真听了,点点头,“我比你年长,尚无婚配,择一契丹贵女为妻,也是无妨”
四目相投,权策长出一口气,联姻自然是分化的好办法,只是这族兄腹有锦绣,上等的品貌,终是明珠暗投,可惜了了,浑然忘记,自己也是为国献身的人。
“你娶突厥公主,我娶契丹女,天水权氏,便与胡人女子较上劲了,呵呵”权泷还有心情说笑,眉梢眼角,偶尔能见到藏于其中的豪迈锋锐之气。
权泷走后,绝地和玉奴进了门来,脸色都不好看。
“主人,昨日宴会,李重润没有来”绝地禀报。
“据奴奴查探,神都庐陵王府鱼龙混杂,很不干净,有许多流言,都对主人不利,有人散布谣言,说宴会请帖的发放时间在前日,主人看不起的人才是昨日当天发放,还说太平殿下对主人宠溺太过,似有,有逆伦之事……”玉奴气鼓鼓的,脸颊通红一片。
“庐陵王府人手有限,权忠和沙吒术正在一一排查,想必很快就可揪出幕后的狗奸贼……”绝地拳头握得紧紧的,煞气四溢。
“不必查了”权策仰起头,不想让庐陵王府子女与自己亲近的人,当有很多,但是贪心不足,还惦记着搂草打兔子,抹黑自己和太平公主,却是心太急,反倒暴露了他自己,麟趾殿,真真是滩烂泥,与武氏争斗,百无一用,与自家人争斗,却是内行得紧。
权策刚抬起手,玉奴冰凉的手指已经按在了他的额角,“我听绿奴说,表兄受窘于皇嗣和庐陵王两家?”
“是,两家都有意招揽他”玉奴在旁边吐气如兰。
“代表庐陵王出面的是谁?李重润?”权策阖上双目,又问道。
“不是,是房州那边,当是王妃韦氏”玉奴有些拿不准,“主人要确切信息,奴奴可派人去修义坊走一遭”
“不用”权策微微笑,是能做决定的人就好,坐直身子,拿过笔墨,笔走龙蛇写了几行字,封了信笺,交到玉奴手里,“拿去给表兄,请他相机行事”
总是自己犯难不是个办法,该让旁人抠抠头皮,就看麟趾殿应不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