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外,谷水之滨,安国相王府别业。
朝中边朝静打入军器监,未曾遭到抵触,以武备军械钳制武秉德和武延基两人,易如反掌。
宫中上官婉儿已表露归心之意,连私调北塞精兵南下的祸事,都能消弭于无形。
军中赵祥的北部军紧锣密鼓筹建,不日便可启程南归,四万精锐大军,即将入手。
赵社在焰火军中,虽被武延基困于安西军骑兵营中,迟迟不得进展,但总归楔进去一颗钉子,但有风吹草动,来日可期。
以性命阻碍他登上储位的妹妹太平公主,也在青要山被权策化成了绕指柔,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无往日跋扈张扬。
局面可称欣欣向荣,一片大好。
李旦站在高高的阁楼上,远远眺望着同在谷水边的碧血坞,冷哼连连。
芙蕖,权策的小妾,出身教坊司,得封嵩阳郡夫人,得到的赐宅竟然比他还要大?
李旦真真受够了,权策幼女天水公主权箩的府邸,与相王府同在神都苑,规制也是比他大出两倍有余。
被两个位分辈分低下的女流之辈,一而再地骑到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日用,你代我记下,本王用事之日,第一桩事便要尽收谷水边土地,推平一应建筑,改建成离宫”李旦挥舞着大袖,面孔狰狞。
“诺”崔日用一直紧跟在他身边,对他的异常都在眼中,当即应下。
宾主两人迈步下楼梯,崔日用觑得李旦颜色稍霁,适时出言宽解。
“殿下行将手握乾坤,富有天下,些许土地宫殿,不过是区区玩物,想要多少,便有多少,此时主人,到时候,还要为殿下监工土木,眼下潜龙蛰居,暂且看淡便好,为这个动肝火,委实不值当的,伤了身子,可是大事”
崔日用说得满口好听话,李旦最是爱听,不几下便没了火头,嘴角上翘,又得意起来。
“日用啊,上官婉儿说她借河北道的道家门徒一用,按平私调兵马之事,语焉不详,河北道那边,道教的黄冠们,境况到底如何?”李旦信口问道。
崔日用踌躇了片刻,陪着小心,先开口将并州大都督来冲骂了一通,“殿下,来冲目无王法,擅作威福,凶厉残暴,屠戮生民,杀人如麻,河北道赤地千里,民生凋敝,实乃来俊臣再生,魔神降世,日后必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李旦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呵斥了一声,“休得东拉西扯,回答本王的问题”
崔日用见铺垫已足,李旦想必有了心理准备,才开口道,“河北道名山郡邑的道观,几乎都被捣毁,道士道长们,或者强迫还俗,或者充作苦役,稍有过错的,便下狱重罚,无一幸免……”
“可以说,来冲在河北道,刮了一场灭道妖风,旁的地方,也多有闻风而动者,虽不像来冲酷烈,打压的势头已然蔓延开去,不少秃驴趁机兴风作浪,道家处境,很是不好”
“痛煞我也……”李旦双目赤红,捶胸顿足,嗷嗷叫着哀嚎了起来,“本王曾祖,追认道祖为祖先,本王祖父,以道教为国教,及至父皇,开风气之先,以道长入朝为官,或入宫为供奉,历代尊崇施恩,以豢养民望,却一着不慎,毁在我手,此恨何及,此恨何及啊……”
“殿下,殿下莫要悲伤,风物长宜放眼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崔日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大了声音,盖过李旦的嚎啕,“今日道家为殿下受过,异日殿下功成,十倍、百倍偿之,让道教在殿下手中发扬光大,犹未晚也”
“有此惨痛,亦是苦口良药,愿殿下抖擞精神,振奋斗志,以复仇砥砺,勿让道教冤魂孤苦无依……”
“对,你说得对,要中兴,要报仇”李旦哭声顿止,将崔日用拉了起来,吩咐道,“本王等不了十年,你亲自去一趟冬官衙门,将张柬之请来,来冲是权策的人,不管他这番倒行逆施,与权策有无关系,本王都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崔日用犹豫了片刻,没有出言劝阻,他颇有谋略,之所以毁誉参半,原因就是媚上欺下,长于阿谀,善于察言观色,而绝不会规劝,也没有原则,骨头软的能够绕成一个圈。
张柬之来了,带着满腹心事而来。
时隔许久,他又一次在近处闻到了血腥味。
千余北塞将士,活生生烧成飞灰。
道教绵延近千年,早在春秋时期便是显学,却在河北道五十州内,成了惶惶丧家之犬。
结合姚崇信中的暗示,他几乎可以断定,烧人的是权策党羽,而暴虐挞伐道教的来冲,也是权策一系无疑。
酷烈,乖戾。
张柬之心惊肉跳之余,只能用这两个词汇来形容。
无论怎么看,都失去了权策不拘小节,恪守大节,大局为重,为国为民的神髓。
他又哪里知道,这些事权策根本没有过问细节,都是狄光远在操持,自然闻不到权策的味道。
“权势迷人眼,人心易变啊”张柬之深深叹了口气,莫名地想到了宋璟,这位以公正严明著称的法司魁首,一波三折,与权策为敌,投入权策阵营,兜兜转转,仍是理念不合,以分道扬镳告终。
只不过,宋璟的下场,实在不忍卒睹。
却不知,他的下场,又会怎样?
“张尚书,不烧死人便灭不掉的火,你可知是何物,冬官衙门可有此物?”李旦劈头就问,面上殷殷期待。
张柬之蹙了蹙眉头,如实道,“此物,臣闻所未闻”
“唔,也罢,军器监方面,职责重大,尤其对于焰火、虞山二军,不啻命脉,本王受命,典掌二军,不可不察,日后军器监动向,还请张尚书知会本王一声”李旦翘起腿,理了理袍裾,斜眼看着张柬之。
张柬之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军器监有边朝静在,哪还需要他通报消息,这也算不得拉拢,而是逼迫。
“殿下,臣以为,军器监之设,便是为保障军需,若是供应有所不及,则是臣之罪过”张柬之没有正面回应。
“哼哼,张尚书言过了,二军用度所需,自有本王斟酌开列,足或不足,及或不及,也有本王担待,与张尚书无甚干系”李旦大包大揽,却在不动声色间,要切断焰火军、虞山军与军器监的直接联系。
张柬之开始后悔了。
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
此事若是应下,那便不只是另投门户的问题,而是直接对上了权策和李重俊两方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