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吗?干爹你什么时候这样弱势过?
吕禅满心都是不解,却又不敢问出口。那一日楚宽在在离开乾清宫之后,就授意他派人去推波助澜,还说是皇帝亲自首肯了,把九章堂搬出国子监。因为宣扬的那些细节并没有偏帮张寿,但也没有特意抹黑,甚至连对周祭酒和罗司业也算是公正,所以他一度没太在意。
他只以为楚宽是想要按照皇帝的心意,尽快推进九章堂脱离国子监。
可谁知道就在刚才,楚宽突然驾临司礼监外衙,吩咐他把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撤走了,然后连抽屉和柜子也没上锁,大门也完全敞开!那些银钱之类的东西倒无所谓,一想到内中还有不少机密文件和账本还留着,一旦泄露出去那就是天大的祸事,吕禅此刻就肝颤。
而原因竟然只是因为朱莹找上门来寻衅!
虽然根本没有喝茶吃东西的心情,但楚宽既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他也没办法,只好在那舍命陪君子虽然在他看来楚宽怎么也不算是君子。而在他这个方向,甚至都看不见司礼监外衙是什么光景,也不知道是否有别家官衙的人在看热闹。
他如坐针毡,几次想要离座而起,都被楚宽那眼神给强行按了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老祖宗,朱大小姐气冲冲出来了,但是……”
听了前头那话,吕禅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听到但是两个字,他一颗心登时再次悬了起来。果然,下一刻就只听门外那人轻声说道:“但是,朱大小姐没走,她就直接守在门口了。说是咱们司礼监外衙存着不少机密东西,眼下没人,为了防止有人闯进去为非作歹,她就……”
“她就当做好事,帮咱们看门了!”
这一次,吕禅登时暗自叫苦。先不说朱莹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这守门的举动,固然外人不至于趁虚而入,可只要被人看到,他们会怎么想?他忍不住用期冀的目光去看楚宽,却只见楚宽竟依旧岿然不动,那副坐功固然让他佩服,可却难解他那心焦。
毕竟,司礼监外衙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坐镇,被朱莹这一闹,一旦失去了在旁人眼中的神秘性和畏惧感,以后他再做事,就不那么容易了!
见吕禅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楚宽便开口问道:“朱莹只是一个人?她那些护卫呢?”
外头人似乎没想到楚宽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仿佛好好回忆了一下,最后方才答道:“原本她带着几个护卫,但在她闯进去之后,其他护卫就被那个朱宏打发走了,而朱宏自己则是跟进了司礼监外衙。但这会儿出来的只有朱大小姐,朱宏没见出来,人应该还在里头。”
吕禅这下子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朱莹在里头不要紧,这位大小姐是出了名不大管事的,就算看到某些账册和文本,说不定也无所谓地撂开了手,不放在心上,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问题在于,朱宏这些赵国公朱泾一手培养起来,几乎是当养子一般带出来的护卫们,那却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若是被这些人看去那些不得了的机密,回头朱泾知道了,拿出来要挟,那他简直要去跳什刹海了!
“朱宏没出来……”楚宽也仿佛有些意外,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朱莹竟然也有认真细致的时候。有朱宏坐镇在内,她把守在外,就算有人对司礼监外衙真有什么不良企图,那也只能泡汤了。好了,不用心焦,朱莹应该就快回去了。”
“吕禅,你去吩咐其他人耐下性子再等一会儿,等朱莹一走,你们也可以回去了。”
对于楚宽竟然如此看得开,吕禅已经没有抱怨和讶异的力气了。他唯有苦着脸应了一声,随即到隔壁去吩咐了一下其他人。好在金鱼胡同口的这座茶馆,本来就是他们司礼监外衙的据点之一,此时并没有一个外人。只是这一回这么多人窝在这里,日后恐怕就只能放弃了。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要找个合适的地方秘密经营谈何容易,结果楚宽竟然这样轻易就把此地暴露在外!这家百年老店他们能够握在手中,多不容易!
等了又等,就当吕禅焦急得在外间走廊上来回踱步,认为楚宽那所谓的朱莹很快回去实在是猜错得有些离谱时,他终于再次看到有人匆匆进了这小茶馆。来人进了大堂,抬头发觉他之后,就赶紧躬身行了礼,眼见他不耐烦地打手势,这才急急忙忙从楼梯上来。
“朱大小姐回去了!是赵国夫人亲自过来的,所以她虽说不情愿,但还是被带了回去。”
吕禅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位出了名不好打交道的赵国夫人会出面制止朱莹继续在司礼监外衙闹事?这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来不及对来人说什么,赶紧转身撞开帘子进了雅座,见楚宽已经一弹衣角施施然起身,他忍不住问道:“赵国夫人怎么会……”
“大概是因为赵国公府里的人觉着,朱莹这么闹一闹已经够了,我已经退避三舍,再闹下去就过分了。”楚宽笑了笑,随即就吩咐道,“你亲自去陆府送个帖子,就说公学这件事,宫中两位贵妃和蒋妃,还有永平公主、德阳公主和几位郡主,宗女,全都愿意捐资助学。”
吕禅简直是惊呆了。虽说楚宽说是不愿意对朱莹去赔礼,但退避三舍这种态度,却已经不比当面赔礼要轻了。
至于这所谓的捐资助学,虽说不是司礼监外衙出面,而是一群内外命妇的手笔,可天知道楚宽是否有在背后出力?之前分明是要打压张寿,眼下这怎么看似要帮张寿?
心里憋屈得很,他不由得低声问道:“今天朱大小姐这么一闹,外人岂不是都会知道,之前街头巷尾传言的国子监纷争的经过,是我们司礼监传出去的?”
“那又怎么样?”楚宽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额头上的横纹都仿佛舒展了开来,“知道之后,他们也就会明白,皇上想让人知道国子监那场纷争的真相,包括在此之前周罗二人的居心。相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的立场本来就没有偏颇。”
“不用担心某些人会不会盯上司礼监。他们还没这闲工夫。之前九章堂去了宣大那么多人,王大头那儿的雷,这会儿差不多该爆了。再加上光禄寺的案子差不多该有了结果,他们也许还有功夫盯着东宫讲读的名额,可没空再盯着张寿,更别提还有时间来盯着司礼监了。”
朱莹自然不知道楚宽那是故意的,在司礼监外衙白等了这么久,又憋着一肚子火被九娘给拎回了家,她那是满腹邪火没地方发。
结果一到寿安堂,她就发现自家祖母正笑眯眯地拉着张寿坐在主位上说话。这还不算,从陆三郎、张琛、朱二、纪九以下……与她合谋去查探的这些人,竟是一个不少全都在。
偌大的地方,一张张椅子排得满满当当,不论是平时老实的还是不老实的人,全都坐得整整齐齐,竟好似比平日里上课的时候还要更加正襟危坐。
陆三郎这种惯会变脸的人,甚至还满脸堆笑,仿佛面前坐得不是她朱莹的祖母,而是他的祖母。就连一贯桀骜的张琛,那也显得乖巧无比。
朱莹才不是那种在外人面前就乖巧听话的千金小姐,虽说瞥见这会儿人都到齐了,显然太夫人是知道了他们在外头做的事,但她还是眉头一挑,满脸不服气地说:“祖母,你干嘛要让娘把我接回来!我倒要看看,我一直守在那,司礼监外衙的人难道还能一直躲着?”
“他们煽风点火坑了阿寿,当然也坑了周祭酒和罗司业,但总而言之是心怀叵测,我找楚宽理论难道不应该吗?他怎么也得给我一个交待!”
张寿也是被太夫人派人请过来,这才得知朱莹竟是在查出“幕后黑手”之后,干出了独自直闯司礼监外衙,然后一个人把人家大门给堵了的事至于司礼监外衙居然没留下一个人这种诡异状况,这还是刚刚朱宏早到寿安堂一步,先禀告上来的。
此时此刻,他只能摸了摸鼻子,心想人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倒好,男人不急女人急!
他当然记得自己之前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索性就站起身来:“太夫人,莹莹和其他人一块去追查,这事我是知道的。他们都是为我奔忙,其中后果,自然是我承担……”
“后果倒是没什么后果,阿寿你也不用只顾着揽责。”太夫人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只不过是闯了司礼监外衙,堵了一会儿那门,总共也还没到一个时辰,又不是堵了十天八天,有什么责任不责任的?也就是莹莹使性子的一点小事而已。”
见朱莹一副理所当然就是如此的表情,而底下其他人则是或庆幸或释然,或惊愕或佩服,唯有张寿显得啼笑皆非,太夫人就笑道:“皇上显然也看出来了国子监的弊端,知道你这九章堂在国子监那死气沉沉的地方呆不下去了,所以默许了你另起炉灶。”
“但既然要另起炉灶,总得先把事情说清楚了,不能任由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消息满天飞,所以才有司礼监奉圣命行事,把这件事定下调子……”
“祖母,才不是这样呢,之前明明有人在国子监煽风点火……唔!”朱莹这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她先是为之大怒,可当看清楚那只手上的玉指环时,她立刻就打消了挣扎的主意。自家娘亲的性情和本事,她还会不清楚吗?
她那点武艺是根本打不过娘的,这会儿能挣脱才怪!
而九娘举重若轻地把朱莹的话捂了回去,却没有放手,而是淡淡地说道:“司礼监的楚宽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所以莹莹闹得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今天这么一来,聪明人都知道是他捣鬼。当然,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否则就你们这些人,查得出端倪才怪!”
见陆三郎和张琛满脸不服,九娘就不慌不忙地说:“楚宽早年间进了司礼监,曾经帮着皇上对付那些成天挑刺的老大人,我听莹莹他爹说,他做过很多轰动一时的事,别人却不知道。现在这点小事还被你们一群初出茅庐的晚辈查到根脚,他这司礼监掌印不是白当了?”
听到这里,张寿终于品出了几分滋味来:“九姨的意思是,楚公公是故意的?如果真是故意的,也不怕别人知道是他的手笔,那么,司礼监是打算走到台前?”
这一次,换成在场的公子哥们面如土色了。从前司礼监那只是一个低调到没太大存在感的衙门,但因为那是天子近臣,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去招惹。要是司礼监真的走到台前,他们这次做的事情,会不会被算总帐?
太夫人摆摆手示意九娘放开朱莹,却是亲自回答道:“也不能算是走到台前,只不过楚宽这个人,性格坚韧,忠心耿耿,再加上因为睿宗皇帝反正和崩逝定谥号那点事,他对很多朝臣都心存警惕。如今太子将立,却不满十岁,万一被有心人教偏了,那就完了。”
“英宗之前,太子怎么教导,全都由文官做主,那些文官甚至把手伸进了宫中,肆意安插人手,等到了英宗从外藩登基,大杀特杀,秉性太过刚强,而他那些皇子早已成人,所以别人没法在教导上下功夫,也就挑唆了那些皇子夺嫡闹腾,结果睿宗登基第一件事,除了清扫朝堂之外,就是把那些皇子的谋士党羽,杀了整整好几十个。”
“这其中,有多少是当时那些大佬秘而不宣的心腹,谁都说不清楚。”
太夫人突然讲当初秘辛,谁也没想到。此时在场的公子哥们,哪怕在家中地位远胜从前,但也没人给他们讲这些,一时有人听得津津有味,也有人听得心中惊悸。
至于张寿,纯粹听故事的他反而没有太大心理负担,只不过,朱莹窜过来挨着他坐下,还小声抱怨九娘的专断,他不得不安慰她几句,所以也就有些分神。
“睿宗给当今皇上选了葛老太师当老师,出乎当时很多人意料。葛老太师是深受英宗恩惠的故臣,结果却挤得很多人苦心孤诣安排的清白讲读都靠边站,以至于皇上性格比睿宗皇帝更硬。而如今,太子将立,皇上又选了你当第一个讲读,很多人都生怕情势重蹈当初覆辙。”
“皇上这样难对付的天子,他们不希望再有第二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