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莹一大早出门,朱宏等护卫却全都被留在了家里,即便知道有阿六这个高手跟着,朱莹自己又是带剑出去的,太夫人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眼看夜幕都已经降临了,人却仍旧没有回来,她自然更是心烦意乱,听了儿媳九娘两句劝方才稍稍宽慰些。
“娘,这是大冷天,天黑得早,若是放在盛夏,这会儿外头太阳还没落山呢。现在虽说有些下雪了,但莹莹和阿寿都是懂分寸的孩子,还没回来肯定是因为耽搁了……”
太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可瞥了一眼老老实实陪坐下首的朱二,她却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二郎,你说你本来还打算一块去的,就算莹莹赶你走,你就算赖也要赖在他们一块,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她三言两语说动?就这么放她出了门?”
朱二顿时欲哭无泪。祖母你说得容易,平日里但凡我和妹妹有什么纷争,你哪回不数落我,我敢招惹她么?上次我就是因为爹和大哥在外头打仗败讯频传,所以想把妹妹托付陆三郎那种他以为可靠的人,下场就是到现在都见人抬不起头,挨打挨骂负荆请罪全都来过了!
我要是真的跟去了,你回头肯定又要责备我没事插在两个人当中,只知道碍事!
他本待辩解,可看到太夫人哼了一声就心烦意乱地在那埋怨茶水凉了,情知祖母眼下是迁怒,他只得不做声,免得惹来更大的麻烦。终于,外间传来了一个如同仙乐的声音。
“太夫人,夫人,二少爷,大小姐和寿公子一块回来了!”
“这可算是回来了!”九娘代替太夫人说了这么一句,紧跟着就说道,“问一声寿公子,天色晚了,可要请他母亲一块过来用饭?”
太夫人满意地冲着九娘点了点头,儿媳在昭明寺中带发修行这么多年,性子总算不像当年那样高傲难相处了。然而,门外不多时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寿公子把大小姐送到庆安堂门口,说是天色太晚,又下雪了,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向太夫人和夫人赔罪……”
门外那仆妇才刚说完,门帘就被人撞开,紧跟着,朱莹就裹挟着一阵寒风进了屋子。她弹了弹头顶的雪花,轻轻嘶了一声道:“这天气,早起还晴空万里,说下雪就下雪!祖母,娘,阿寿担心他娘,又说这么晚带我回来不好意思,所以就先回去了,让我对你们赔个不是!”
“这还要赔什么不是,他这孩子!”太夫人嗔了一句,招手示意朱莹过来,见人脱下身上大氅塞给旁边的玉棠,继而大步过来挨着她和九娘坐下,她伸手握了握那手,发现一片冰凉,她连忙让人拿了小手炉过来,九娘则问道,“怎么去了一整天?什么房子要看这么久?”
揣着温暖的手炉,朱莹的脸上笑靥如花:“祖母,娘,我们今天看了四处房子……”
她叽叽喳喳对太夫人和九娘还有竖起耳朵的朱二讲述今天看房经过的时候,张寿也已经由赵国公府后门,平安到了家。正如太夫人心疼双手冻得冰凉的朱莹一样,吴氏也同样先让刘婶端了温水来,看着张寿洗脸洗手,又拿了面脂来强压着他涂了,这才问今日经过。
听到今天看的那前三处宅子,朱莹全都挑出了各种各样的毛病,吴氏就笑道:“莹莹毕竟是千金大小姐,住惯了轩敞透亮的大房子,难免挑剔一些,反正还早,你们多看几处,总能挑到合适的。实在是不行的话,不妨挑一个地方买了地下来,自己造房子也是可以的。”
张寿顿时乐了:“娘,你怎么和莹莹之前说的话一模一样?且不说开销,造一座房子可是三年五载的事……”
“啊,那可不行!”吴氏立刻改口,“你和莹莹的婚事最好明年就赶紧办,哪里能拖,娘子在天上也肯定盼着你赶紧成家立业!”
见吴氏说着就烦恼了起来,张寿不想弄巧成拙,连忙将那座庐王府别院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下子,他就只见吴氏先是惊骇,随即便是惶恐,经他解释过后方才欢喜了起来。
“皇上真是慈悲心肠,真是关心晚辈,如此你和莹莹就不用担心日后的新居了。”她高兴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最后突然停下步子,随即看着张寿的眼睛说,“阿寿,等你成婚了之后,你和莹莹去那边住,我就先赁着齐老先生这房子……”
她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只见张寿顿时沉下了脸。虽说眼前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但随着这两年人渐渐长成,越发丰神俊朗,宛若谪仙人的同时,她却也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因此见张寿生气,她不禁就有些着慌:“阿寿,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
“娘,你不用说了。”
张寿直接打断了吴氏的话,这才淡淡地说:“生恩养恩都是恩。母亲赐予了我生命,让我能看到这个精彩的世界。而娘将我从一丁点大的孩子抚养长大,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就算你认为自己只是我的养母,我也该孝顺你一辈子。”
说到这里,见吴氏忍不住背转身去,抬起手仿佛在擦眼泪,他才轻声说道:“娘以未嫁之身,给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母亲,我怎能不好好回报?当然,这回报不仅仅是供养孝顺,如果娘你觉得单单看着我和莹莹太过寂寞,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你物色一桩合适的婚事。”
“不不不!”吴氏慌忙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惊恐和抗拒,“我这样就很好,就很好!”
她连着强调了两遍,随即压根不敢抬头去看张寿,只是有些神经质地说:“我多亏娘子才有今天,把你抚养大,却还不够偿还她的恩德,毕竟,那些年开销全都是赵国公府给的,我不过是和奶娘保母似的……我如今都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提什么婚嫁?”
知道自己这提法对于吴氏这种传统保守到有些固执的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冲击,张寿便连忙和颜悦色地哄道:“好,好,娘你希望怎样就怎样,但是,皇上给的那座宅子是日后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如果不愿以母亲的身份住在那,就以养母的身份住在那。”
不等吴氏答应或反对,他就一锤定音地说:“就这么说定了!”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却是祭灶扫尘的日子。众多的官衙大多在这一天之前就开始封印,然而就在上上下下忙着打算过小年夜的前两天,之前被二皇子将了一军,又被皇帝耍了一把的大皇子,终于是有了动作。
他慷慨激昂地上书请求将新式纺纱机推广于天下,同时更是主动请缨,希望由自己来主持这件事。不得不说,在发现自己一错再错之后,他总算是想出了一条突围之路。
但很可惜的是,他这个主意想出来得有点晚了。虽说他想尽万千办法,鼓动了一些支持自己的官员支持自己,然而,包括他和其他官员在内的几份奏疏送上去之后,大多数高官大佬们没有半点反应,皇帝也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么一回事,他自然是心急火燎。
当初在得知那新式纺机根本不是陆三郎的主意,而是张寿和陆三郎师生共同完成的,他那股受骗上当的憋屈感就越发高炽。可他好歹还有点脑子,思来想去,他觉得张寿和陆三郎再能耐,也没本事暗中鼓动自己去打他们的主意,他再仔细一琢磨,就想起挑唆的人是宁夕。
记起这一点,小年这一天他就进了宫,却是不去乾清宫,径直到了坤宁宫求见皇后。
因为二皇子上次进宫长跪乾清门,可见到皇帝之后就立时离开,压根没来看自己一眼,事后更是爆出二皇子告了大皇子的状,皇后对这次子简直是伤透了心,如今听说长子进宫就直奔自己这儿,她顿时心下舒服了几分。
然而,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大皇子进来见过她之后,暗示她屏退左右,随即就把坤宁宫管事牌子宁夕给告了。气得七窍生烟的她二话不说就令人叫了宁夕到东暖阁,审视片刻就怒容满面地拍了扶手:“当初我是让你送玫瑰露出宫,可你捎带的话,哪里是我吩咐你的?”
见宁夕惊惶无语,皇后就怒道:“这件事也是你拿到我面前说的,更是你在我面前先搬弄是非,道是二郎如何,大郎又应该如何!”
见皇后赫然动了怒,而大皇子更是眼神阴冷地看着自己,宁夕顿时暗叫不妙。他还试图文过饰非,奈何大皇子如今是恨透了他,皇后更是恼他挑拨离间,在两人威逼之下,发现再死撑的话,自己很可能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把二皇子给卖了。
这下子,原本就认定是二皇子坑自己的大皇子顿时急怒攻心,差点没再次气晕过去;而皇后更是雷霆大怒,只恨自己从前宠坏了次子,以至于两兄弟窝里斗到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外人。因此,当大皇子泣血求告,请皇后出面管管二皇子时,皇后一口就答应了。
“你放心,那个孽障就是再混账,却也不能不认我这个母亲……我现在就让女官拿着戒尺去他那别院,督促他把《孝经》给我抄一百遍。抄不完他就别想出来了!就是皇上又或者太后,也没有拦着我这个母亲管教儿子的道理!”
大皇子顿时热泪盈眶。皇后虽说一直都在他和大皇子中间劝和,试图一碗水端平,奈何二皇子这搅屎棍就是不肯服他,这次更是害得他人财两空,狼狈至极!当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为皇子的威严,直接抱着皇后的膝盖大哭了一场。
他这一哭,皇后想起自己入宫之后那段舒心的岁月,再想想如今独守空房,和皇帝形同陌路,太后对她也不过平平,两个年长的儿子明明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人,可却偏偏闹得水火不容,她也渐渐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时母子哭成一团。
结果,这母子俩的情绪立时感染了整个坤宁宫,上上下下惶然不安,只以为皇帝是要废后了,又或者大皇子像二皇子那样犯了什么大错要挨处置了。
直到皇后免了宁夕的坤宁宫管事牌子,痛责一顿板子把人发落去廊下家,又派了身边的胡尚宫出宫去申饬二皇子,上上下下的情绪这才总算是稍微稳定了下来。然而已经有吓破胆子的人去清宁宫和乾清宫打探消息,自然而然把皇后和大皇子抱头痛哭的事儿传了出去。
皇帝本来因为昨天朱莹进宫,说起前两日和张寿联袂去看房子,又发现了他在昔日庐王府别院中的那番安排,他心情却还舒畅,此时听到坤宁宫的这事儿,他顿时一点好心情都没了,想了想就冲着管事牌子柳枫吩咐道:“传话下去,朕要去裕妃那儿!”
而当清宁宫中的太后得知坤宁宫那场闹剧,又听说皇帝直接去了裕妃的永和宫,她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然而,对于皇后命人申饬二皇子的事,她还是赞同的,当下就开口吩咐玉泉:“之前二皇子擅杀奴婢,那四十杖念在年节将近,暂且记在账上,你记得提醒我。”
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小子,再不教训,说不定他日就真的又要闹出兄弟阋墙的事情来!
皇帝只带着几个随从到了永和宫时,却见迎出来的只有裕妃和几个宫人,却不见永平公主。想到今日是过小年,他忍不住问道:“明月呢?这种时候,她也不陪着你这个母亲?”
裕妃见皇帝脸色明显不好,她就坦然说道:“我让她去一趟赵国公府,一来问候太夫人,二来也帮我捎点我亲手做的糕饼给九娘,三来,我要她去谢谢莹莹。”
皇帝知道裕妃的性子,顿时笑了。他点点头,先进了东暖阁,等伺候的宫人进来帮他脱去了外头的大氅,他看了一眼四周那些十余年如一日,素雅到有些寒酸的陈设,顿时笑道:“九娘和你都是这种不爱外物的性子,于是明月也养得如此,可莹莹却偏偏爱华服美饰。”
“她就适合鲜衣怒马,华服美饰,再说赵国公府又不是没钱,怎么能委屈了她?”裕妃脸上笑容舒展,显然心情不错,“而且,她又得了一心一意待他的如意郎君,如此天之娇女,自然应该恣意飞扬,活得轻松快意。”
她说着就突然黯然了下来:“不像明月,被我这些年的性子带得有些阴郁,说来都是我害了她。当初不知道有阿寿这个未婚夫的时候,莹莹是明知道未来婚事未必尽善尽美,却依旧我行我素,一幅管你如何,我只管自己舒心惬意的样子,可明月她……”
裕妃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最终苦笑道:“明月却是想着,既然知道将来可能会是怨偶,那还不如不嫁算了!她老说,凭什么男人能出仕为官,一展抱负,女人却只能困于后宅,相夫教子?如果这次不是太后和皇上宽大,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