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之前和邓小呆特意走一趟送来的卷子,张寿花了点时间快速翻了翻,已经大略明白了大多数人的水平。至于试卷雷同的抄袭者,他也并不在意。毕竟,有面试这种三言两语就可以看出人真水平的利器在,怕什么抄袭?
因此,他的面试名单上,那几个试卷雷同者,自然是放在最前面的面试序列。于是,当第一个气宇轩昂,一表人才,而且显然也对这幅相貌极度自信的年轻人昂首挺胸走进来时,他面对那极度敷衍的躬身行礼,却仅仅是不动声色地温和点了点头。
“十息之内,快速计算从一到一百的百数之和。”
不等对方有任何异议,他就慢条斯理地念道:“十、九、八……”
率先进来的正是英俊书生顿时惊呆了。博闻强记的他算是把九章算术倒背如流,可如今张寿一上来也不考问他诸如背出九章算术哪一章节之类的题目,径直出了一道难题?
这和试卷上第一道复杂乘法运算的题目有少许相似,虽说是加法不是乘法,数字却更多,要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从一加到一百他却也算得出来,可张寿竟是要求十息之内!眼看那倒数眼看就要逼近三时,急中生智的他立刻叫道:“这不公平!”
眼看张寿压根不理会自己,还在继续往下数,他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只不过十息时间,怎么可能算出如此繁复的题目……”
下一刻,张寿的倒数算是停止了,侍立在张寿身边的陆三郎却嗤之以鼻道:“十息功夫?我只要不到三息功夫就能给你算出来从一加到一千的准确答案!自己蠢就不要找借口,别浪费了老师的宝贵时间!”
英俊书生简直又惊又怒:“这题目怎么不繁复?你如果不是早就做过,又怎可能做出来?”
“自己不会做就认为别人不会做,有意思么?”陆三郎其实早就认出了对方正是老爹常用来打击自己的有才有貌兵部侍郎公子赵英,此时却故意装成不认识,还笑得云淡风轻,“不信你可以试着出题考我,四位数之内,无论是从一加到几,我都能最快速度给你算出答案!”
赵英哪里肯信,当即怒声喝道:“从一加到两千,你能知道答案?”
“2001000,不信你自己一个个数字死板地去加好了。自己蠢就不要找借口!”
被自己从前瞧不起的死胖子连骂了两次自己蠢就不要找借口,赵英顿时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怒火中烧:“陆三胖,你少给我摆这臭架子,我才不信你才跟人家学了几天就能是什么天才……”
就在这时候,张寿却淡淡地打断道:“陆筑被皇上称赞是浪子回头的天才,你是觉得,皇上看错了人?”
眼见对方那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就哂然一笑道:“看你的考卷上,那三道题中的两道也算是解答得不错,如今却连这么一道简单到极点的题还答不上来,这未免不符合你那卷面成绩。既然你觉得这道题难,那我再问你,998-33-67-22-78-46-54,结果为多少?”
陆三郎幸灾乐祸地看着对面那张因为正在紧张计算而显得有些变形的俊脸,心中简直解气极了。老爹眼里千好万好,只恨不是自己儿子的家伙,刨除一张挺不错的脸,还有那能骗几个姑娘家的酸臭诗文,眼下原形毕露之后,还剩下什么?
瞧眼下这手忙脚乱的样子,显然之前那卷子就做得有猫腻!这家伙明显人品不好!
十几息过去,见人已经算得额头冒汗,张寿这才突然叩击了两下扶手,淡淡地说道:“连简便计算都没摸着边,之前那试卷上五十个数相乘的题目,我也不问你是一个个数字算到底,还是请了人一块算。好了,你可以离开了。”
而陆三郎见那赵英遽然色变,逮着机会的他立时洋洋得意地说:“如今这么简单的题目还答不上来,这么愚钝不知变通,还学什么算经?不用算了,698,我直接告诉你答案,自己蠢就不要找借口。来人,赶紧叫下一个人进来!”
听到大门骤然打开,两个黑衣差役重重咳嗽一声,催促之意不问自知,赵英这才怒气冲冲地转身拂袖而去。可他前脚刚一出门口,就只听后头陆三郎在那叫嚣了起来。
“他要是不来考九章堂,这才子还能继续当下去,他现在来了,这才子的真面目我算是看清楚了!回头我倒要问问我爹,阿猫阿狗都叫才子,这京城才子也太不值钱了!光有一张脸念几句酸诗算什么?他能有小先生你更俊?他那诗能比太祖皇帝更好?”
正气急败坏出门的英俊侍郎公子赵英险些脚下一个趔趄,心底把死活劝他来考九章堂的家中长辈骂得狗血淋头。要不是他们期冀于讨好皇帝,他怎么会受辱!
一个之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张寿见了试卷雷同的前三个人,结果一个个全都是趾高气昂进来,随即在连续不断的各种简单数学问题考问下败退,走的时候还不约而同摆出了自己遭到了不公正对待的样子,直到陆三郎毫不客气冷嘲热讽之后方才狼狈而走。
一口气面试了这么三个人,张寿这才侧头看了一眼三堂之中埋首做速记的邓小呆,随即开口说道:“小呆,把你记下的东西让差役拿出去。如果三人还没走,就告诉他们一声。如果他们不服,他们的题目和答问情况,我可以贴在顺天府衙,又或者国子监门口。”
“对了,也顺便告诉二堂中的王大尹一声。”
当王杰看到差役捧着墨迹淋漓的字纸回来,听到张寿捎带的这话时,他便扫了一眼那些正在极力镇定自若等待面试的其余人,冷冷说道:“若是在面试时就觉得有什么不公的,可以当面提出,可若是当面辩驳不过,背后大放厥词,别说张贴卷子,别怪我不客气。”
顺天府衙大门口,面试失败的三人确实还气咻咻地不曾走。然而,当府衙差役追出来,转达了张寿和王杰的话,就连刚刚准备破口大骂的赵英,看到那答题记录,也登时闭上了嘴。
被陆三郎骂蠢货,这口气是很难忍,可要是事情张扬到满城皆知,届时被皇帝乃至于其他高官大佬骂蠢货,那他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于是,当其他两人忍气吞声的时候,他就算快要气爆了,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而张寿此时见着第四个进来的人时,对照卷子上的名字,他不禁暗叹了一声。四份卷子雷同,总脱不了是三个人抄一个人的,如今其中三个都已经确证是理科学渣,剩下这一个毫无疑问,应该是真正做出两道题的人。而眼前这个阎方恰是他认得的。
当初跟着朱莹第一次进京时,他就在葛雍门前见过对方,还送过人一本书。而也正是此人第一个流泪承认是被人指使来闹事的,方才让剩下的人不得不掩面退走,一场堵门事件最终不了了之。据楚宽说,此人给不少商人做过帐房却被撵走,如今以写书信为生。
和上一次见尚还算体面的衣着不同,此时,阎方一身浆洗到略微发白的布衣,布鞋上甚至还打着补丁,整个人乍一看却还算整洁。他有些局促地长揖行过礼,随即就站着不做声了。
张寿端详了人片刻,就开门见山问道:“你之前这卷子,在送到顺天府衙前给人看过?”
阎方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足足好一会儿,他才痛苦地低下了头:“我答完之后本想立刻送到府衙,可邻居正好来访,我和他出门办了点事,回来卷子就不见了……我没办法,只能重新答了一份。如果真因为有人偷拿了我的卷子抄,因此判我不能入选,我也只能认了。”
张寿盯着阎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随口对一旁的陆三郎问道:“陆筑,你是九章堂未来的斋长,你说吧,怎么办?”
陆三郎没想到张寿竟然会问自己的意见。在一愣神过后,自觉受到了重视的他就想都不想地昂首挺胸问道:“我问你,从一加到一千,答案是多少?”
阎方没想到陆三郎会突然问这个,在踌躇了片刻之后,他就坦然答道:“500500。”
接连面试了三个蠢货,如今终于碰到一个足够聪明的人,陆三郎顿时非常满意,紧跟着又问道:“五层塔,挂了九十三盏灯,从上往下,下一层的灯都是上一层灯的两倍,我问你,每一层都挂着多少灯?”
“最上头是三盏灯,接下来是六、十二、二十四、四十八盏灯。”
面对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案,陆三郎的满意顿时化作了惊疑。
他干脆拿出了张寿从前拿来考问他的追击问题、水池问题等各种难题,题目由浅入深,直到对方终于哑然,他这才志得意满地暂时收手。
“小先生,此人是不是出卖自己的答卷,我暂且不知,但此人算学功底还是很不错的。暂且收入九章堂,如若发现将来他在其他事情上有什么差池,再革除出去也不迟!”
阎方刚刚被陆三郎问得几乎满头大汗,对这个肥胖贵公子顿时忌惮到了极点。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一口气出十几道千奇百怪的题目来考人,很多还不是那些算经典籍上有的题目!
听到陆三郎这么说,张寿就笑道:“你这斋长既然有信心管人,那便取吧!是不是有才无德,日后再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