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莹和张寿各自因为房中那继续点起的一炉安神香,睡了半宿好觉时,后半夜的赵园却是大门紧闭,不许进出,开始了一场严密到一棵树一盆花都不放过的大抄检。
就算往日里自诩规矩严密,可这样兴师动众地一翻,也不知道找出多少犯禁的玩意,多少来处难言的金银。昨日里迎接朱莹和张寿时还满脸堆笑的赵园总管,面对那一堆堆抄检出来的东西,却是整个人呆若木鸡,大气不敢吭一声。
亲自领头抄检的朱宏看着那一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张脸已经是铁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怒道:“要不是我赵国公府从来都不会私刑杀人,就凭搜捡出来的这些赃物,足以让你们当中很多人死上十几遍!全都给我一个个仔细审,不许放过一星半点罪过!”
当张寿从一夜好梦中醒来,下床更衣梳洗之后,他就只听身后阿六开口说道:“昨晚外头闹了一夜。”
张寿打了个呵欠,忍不住又不顾形象伸了个懒腰,随即漫不经心开口问道:“莹莹呢?”
“大小姐还在睡。”见张寿扭头愕然看着自己,阿六也不解释,眼睛看向了角落中那一炉安神香。此时屋子里已经开窗通风,但空气中依稀还能闻到那一点点安神香的甜香,因此张寿当即恍然大悟。毫无疑问,朱莹能够酣然高卧到现在,也是靠着这东西。
早起的他换了一身檀色衣衫。至于作为赵国公府别院的赵园为什么会有符合自己尺寸的衣衫,他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人家早早做好了十套八套甚至更多的衣衫,早早送到了这座赵国公府名下的庄园来。
对于这种周到极致的服务,他已经懒得多想了,此时出了暖香坞,他还没来得及查看四周,朱宏就已经快步迎上来,行礼后沉声说道:“寿公子,赵园粗粗抄检过一遍,大罪的已经都关了起来,小过的人却也不计其数,事关重大,我已经派人快马回禀太夫人和夫人。”
他顿了一顿,这才小声说:“我不想惊扰了大小姐好睡。”
“哦?你是怕莹莹回头醒来之后,发脾气说她就在这里,你却越过她不顾?”见朱宏顿时有些讪讪的,张寿就呵呵一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算你禀告了上去,回头府里很可能会传话回来,让莹莹全权裁度此事。”
就算朱莹的赏罚并不那么公正,在府里太夫人和九娘婆媳看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在朱莹已经明确表达了想要长大那种态度之后,值此多事之秋,她们也一定会好好锻炼朱莹的。毕竟,甭管怎么看,朱莹都比他二哥朱二少要靠谱得多!
朱宏之前只是力求稳妥,生怕朱莹知道赵园上下藏污纳垢,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都有,届时气得受不了。此时听了张寿这话,他猛然醒悟了过来,顿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足足僵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低下了头。
“是我错了,一时糊涂,没想到这是朱家的事,大小姐本来就不该置身事外。如今大小姐还没醒,寿公子您能不能替我……”
他越说声音越小,只觉得难以启齿。张寿凭什么帮做错事情的他出面转圜?
张寿盯着朱宏看了好一阵子,没有等人吞吞吐吐把话说完,他就主动说道:“我去叫醒她,把事情说清楚。但你自己做好准备,她回头肯定少不了骂你一顿。”
朱宏不禁满心不安。如果只是骂,那就好了……他就怕大小姐一怒之下,认定他自作主张,故意欺瞒;更怕太夫人和夫人也觉得他处置欠妥……
都是花七爷押着最重要的几个犯人一走了之,丢给他一个烂摊子,他一时忙昏了头,发现朱莹那边早早点了安神香安歇,思来想去就决定不去叫醒她,只派人直接禀报府里。
当张寿敲开了秋爽斋的门,又足足在外头等了至少两刻钟,这才等到了朱莹开门出来。很显然,姑娘家早起出来见人,自然不能像男人那么随随便便。
就只见她换了一身迥异于昨日男装的海棠红衣裙,乌黑油亮的发髻上戴了一支红玛瑙钗子,乍一看娇艳如花,人却显得不太有精神,显然,前半宿没睡好的她这会儿颇有些起床气。
“阿寿,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朱莹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无精打采地说,“反正今天你也休沐,晚点回京也不要紧的。”
“不早了,你看看太阳。”
见张寿抬手指了指天上,朱莹瞅了一眼后,立刻用手遮住了那刺眼的阳光,小声抱怨道:“我还打算睡到中午的。熬了半宿,困死我了。”
屋子里两个丫头见张寿和朱莹正在说话,便蹑手蹑脚端水出来,随即都避开了去。
而看到这一幕,张寿心中不由得想,朱宏虽说确实是想得不够周到,可若是真的让朱莹熬夜,大小姐在发现抄检的结果之后,那一宿没睡的火气肯定会更高,说不定真的“大开杀戒”。当下他就斟酌了一下语句,大概把朱宏的话婉转地复述了一遍。
果然,刚刚还有些没精神的朱莹刹那间就因为怒气满盈而忘了困意。
“这帮该死的家伙……全都该死!”朱莹只觉得脸发烧,心发堵,整个人气得差点没炸裂开来,昨晚上因为睡着之后而被压下的怒气全都蹭蹭冒了上来。
“朱宏更是该死,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不叫醒我,还派人去禀告祖母和娘,难道呆在这儿的我就是死人吗?那些犯事的下人我不能杀,难道我还不能打?”
“再说了,朱家在京城还有田庄石场,难道不能把他们丢过去?贪财受贿的人就剥夺他们的财富,被人用女色诱惑的人就把他们送去没女人的矿场挖煤,欺上瞒下的人就让他们去做最苦的杂役。总之,他们最迷恋的是什么,就让他们没什么!”
“爹从前对我说过,律例这玩意很简单,重罪和轻罪的区别,如果是责打,那就是次数多少。如果是服刑,那就是时间长短而已!最重的时候就是丢脑袋!”
张寿不禁笑了起来:“我本来还打算劝莹莹你不要发火,没想到你居然都想得面面俱到了。那你就去吧。赵园的事就是你家的家务事,你这个大小姐出面,我想太夫人和九姨知道了,也会支持你的。”
朱莹刚刚一口气把话说完,这才发现,怒气冲冲的自己似乎有些霸道和凶悍。她微微迟疑了一会,随即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那阿寿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我手段太重了?”
“我?”张寿先是愕然,随即就笑容可掬地说,“如果我不支持你,就不会来这儿找你了。手段轻重,我相信你有把握。你快去吧,快刀斩乱麻之后,我还等着你一块回京!”
“那好,你等着我!”
朱莹顿时再无犹疑,一时喜上眉梢。她撂下一句话之后就快步出去,不一会儿,隔墙就传来了她那吩咐人的声音。
“传我的话,把人全都给我叫到晓翠堂来。一个都不许少。一刻钟之内,要是有谁迟来,每迟到一息功夫十大板,我看谁敢误了时辰!还有,把我的早饭也一块送到晓翠堂去,我可没工夫饿着肚子处置那些家伙!”
当张寿悄然从院门出去,回到暖香坞时,就发现自己的早饭已经送到了屋子里。吃饭的时候,他隐约还能听到南面晓翠堂那边传来各种喊叫声,但无一例外都是刚一放声,就立刻被掐断似的没了声息。
用完早饭后,他带阿六出了暖香坞一路往北闲逛,足足绕着偌大的赵园又走了大半圈,沿途赏景赏园林,来到了南边的园门时,却和大门前下马快步冲进来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寿公子?”为首的李妈妈没想到张寿竟然会在大门口,讶异地叫了一声,见张寿冲自己微微颔首,她连忙退后一步屈膝行礼,“太夫人和夫人半夜里就得了飞鸽传书,所以……”
张寿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笑着说道:“莹莹正在晓翠堂里押人过堂审理呢,李妈妈不妨过去看看她断得是否公道。”
李妈妈登时一愣,随即连忙点头应是,却再也顾不得寒暄,加快脚步往晓翠堂赶去。可才走了两步,她突然心中一动。
夫人本待亲自赶过来,可和太夫人一商量,就觉得还是诱导大小姐来接手处置来得好。没想到她还没把话给带过来,大小姐就已经雷厉风行了。
如果这样,她这样着急地赶过去,岂不是显得信不过大小姐?
想到这里,李妈妈立时折了回来,满脸堆笑地来到张寿面前:“大小姐既然出面,那我去不去也一个样。倒是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寿公子能不能亲自对我说一说?”
张寿正想回答,大门外却起了一阵骚动。不消一会儿,外头一个家将就快步进来,看看李妈妈,再看看他,最终低头行礼道:“外间秦园张公子亲自过来,问赵园可是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张寿顿时心中一动。秦园张公子……是张琛?这样的话,可是个甩锅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