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曾形容冥海曰:“无风而洪波百丈。”但此时林子言漂浮其中,却觉得平静异常。宛若处于一个温柔的怀抱,他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连一根手指也不愿动弹了。
忽然一阵微风拂面,一丝若有若无的芬芳飘来。接着,香气越来越浓,好似身边的冥水中忽然盛开了无数鲜花。同时,他的眼前一道微光划过,陡然点亮了整个世界。
林子言疲倦地张开双眸,眨了几眨,视野逐渐清晰。入眼处是一个朱色帐顶,他微微转头扫视,原来自己睡在一间整洁的小屋中,腰背下垫着柔软的床褥,身上盖着一条绣金纹的棉被,香气正是自被褥传来。
屋中放着一张四脚圆桌,桌上一灯如豆,除此之外,突兀兀地立着一只残破的香囊,甚是奇怪。他接着朝稍远处望去,只见雕花的木窗边,站着一个俏丽的背影。
他转头之际,难免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女子立即察觉,缓缓回过身来,果然是美艳绝伦,娇媚胜花。她见林子言已然醒转,顿时笑意盎然,问道:“你休息的时间不长,现下觉得身子如何?”不等他回答,又接着打趣道:“林公子往日行走江湖,想必皆是潇洒自如,怎么这回却落得如此狼狈?”
林子言尚未完全清醒,给她这么一通调侃,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苦笑道:“夜魅姑娘”
此时夜魅一身素裙,一头乌发简单地盘起。少了之前所见的玉冠、金簪等,她身上的尊贵之气亦淡了些,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依然风华绝代。
夜魅眼波盈盈,笑道:“夜魅姑娘?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稍有些拗口,不过倒挺有新意。”
林子言见美人笑靥如花,不禁一时失神。
夜魅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俏脸微红,随即问道:“怎么样?身上还疼吗?那两道刀伤又长又深,花了我不少功夫才给你缝得漂漂亮亮的。”
林子言回过神来,点头道:“只是些外伤,应该不碍事。”又问道:“我我这是在哪里?”说罢,挺身想要坐起。但稍一动,背后与肩头就是一阵疼痛,他不禁眉头一皱。
夜魅快步走近,轻轻地将他按回床上,道:“想让伤口再裂开么?还是先好好躺着吧。”见林子言老老实实地躺好了,夜魅满意地一笑,道:“这是我的住处,建康府城东。”
林子言点了点头,仍然觉得伤口处火辣辣地发疼。昨夜的记忆渐渐浮现于脑海,回想起那命悬一线的惊魂时刻,他顿时感到心中一阵悸动,摇摇头,道:“还好有你出手相救,不然只怕我现在已是一具尸体了。”
夜魅眨了眨眼,起身将桌上的香囊用两指拎了起来,丢到他的手中,似笑非笑道:“可别谢我,先谢谢它吧。”
林子言拿起香囊,只见它残破之处切口光滑平整,恍然道:“唔!原来是它替我挡了最后一刀。”又将香囊放在鼻前轻轻闻了闻,发觉其味与夜魅身上的芳香大相径庭,道:“这不是你的?”
夜魅瞥了他一眼,道:“自然不是。当时我见情形不对,正准备出手。结果从另一边飞出一物,将那名黑斗篷的刀锋击得偏了。看来是还有人不舍得你死呢,再好好看看,这是哪个红颜知己的?”
林子言盯着香囊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心中唯一的猜测便是燕赤雪。但她若是出手相救,绝不会用这么一只香囊。况且她当时正前往卢府,为什么又会回来?于是他摇头道:“一时想不到是谁。”笑了笑,接着问道:“那之后的数支袖箭是你发的吧?”
夜魅瞪了他一眼,假嗔道:“什么‘袖箭’?那是我身上带的发簪!其中有一支‘白玉牡丹簪’最是好看,跟随我亦有多年,结果都给劈碎了。”说到这里,她神情略显黯然。古时,发簪乃女子必备之物,意义重大。况且夜魅一向喜爱小饰品,对精美的发簪更是情有独钟。
林子言没想到竟是这样,不由得“啊”了一声,歉意道:“真是对不住!我一定会赔几支更漂亮的给你。”
夜魅听后,嫣然一笑,双眸弯成月牙,道:“你可是堂堂大理国的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抵赖。”
林子言也笑道:“不管是不是侯爷,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决不会食言,你就放心吧。”
这时,烛光跳动,猛地明亮起来。夜魅上前剪短了烛芯,看向窗外的天色,道:“天已经亮啦,不知不觉又忙活了一夜。”说罢,舒展纤腰,掩嘴打了个哈欠。随后她转过身去,见林子言正兀自沉思,隐隐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在床沿坐下了,问道:“想知道那几名‘黑斗篷’是什么人么?”
林子言抬起头来,诧异道:“你你认得他们?”
夜魅点了点头,正色道:“你一定听说过‘天魔派’吧?”
“你说他们是天魔派的杀手?”林子言十分意外,不由皱起眉头,心中暗暗想道:“天魔派?那为什么他们会用东京军械司的兵器?”
夜魅道:“说起来,天魔派是我们明教的老对头了。他们宣扬‘末世天劫,魔王降临’,我们却崇尚‘圣火光明,驱逐黑暗’,自然势不两立。几十年前,他们受正派围剿,几近覆灭,之后便销声匿迹。但不知为何,到了最近,又突然活络了起来,似有死灰复燃之势”
说着,她取出一块白布,展开后递给林子言。
白布上拓了一副诡异的怪物图案。那怪物青面獠牙,人身蝠翼,狰狞异常。林子言一下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天魔派联络信徒的记号“鬼蝠”。
夜魅接着道:“我们一向对这些‘老朋友’关心的很,当时察觉不对后,便立刻决定组织好手彻查。”
“所以你们就查到了那三名黑斗篷身上?”林子言问道。
夜魅轻颔娇首,道:“这其中的种种,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你现在重伤未愈,不宜耗神,日后再说吧。”
林子言脑中思绪万千,一时想静下心来,却也不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岔开话头,道:“夜魅姑娘,如今我神智已复,小事亦可自理。我瞧你神色间颇有倦色,不如先歇息片刻吧?”
夜魅听他语气中含有关怀之意,心中甚喜,微笑道:“一夜未眠,也不算什么。我之所以面带倦容,实在是因为这些天风尘仆仆,太劳累了些。”
林子言道:“原来姑娘是出了趟远门。”
夜魅玉手托腮,直直地望着他,道:“说起来这事也与你有关。”
林子言微微一怔,随即恍然,点头道:“是有关暗潮护法”
夜魅道:“是啊。二哥二哥出事后,我们又惊又怒,偏偏你又不见了踪影。教中有些人以为是你下的手,既然在建康府找你不着,于是就商量着一同去天龙寺讨个公道。”
见林子言面露苦笑,夜魅摆了摆手,道:“你不必多说什么,我知道二哥之死与你没有关系。”
林子言点点头,答道:“多谢你了。”
夜魅道:“不必客气。你那位义兄叫我们在天龙寺先住下了,等他飞鸽传书招你回来。但整日听和尚念经,吃素用斋,又有什么趣味?于案情又有和益?总之我是坐不住的,就先一步赶回了这里,开始着手调查线索。”
林子言摇了摇头,道:“时至昨日,我尚未收到大理的消息。”他轻叹一声,接着道:“这些天来,我本也在追查这事,已颇有眉目,只是”说到这儿,想起“夜鸦林密会”,其中不仅牵扯到宋廷、丐帮,甚至亦与明教一干首脑脱不了干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片刻,他正打算将经过原原本本地向夜魅诉说,但却被对方止住了。
夜魅眼中闪现一丝温柔之色,道:“来日方长,等你伤好了再慢慢与我说吧。”顿了顿,接着道:“我虽决心要找出杀害二哥的凶手,但也知道此非一日之功。这其中的种种,现在看来的确错综复杂。”
林子言望着夜魅,感觉她似乎知晓一些内情。
夜魅站起身来,却是娇媚一笑,问道:“你饿了么?想不想吃点什么?嘻嘻,小女子厨艺不精,唯有一道莲子羹最是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