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环视四周,突然指着一边开得正好的菊花,笑嘻嘻的道:“怎么样?好看吧。”
她邀功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满眼欢喜,道:“我要求种的哦。”
似乎女子一下子找到了极好玩的东西,对站在一边早就有拔剑意思的李玄视而不见,身形闪烁之后蹲在一团黄色菊花前,先是惊喜,然后忧伤,最后愤恨。而随着表情的一系列变化,女子都一个人小声嘀咕着什么,由于声音太小,且距离不近,李玄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嗡动。
李玄不知女子来意,但看着那两扇躺在地上的早已残破的朱红大门,觉得来者不善。
女子长久的自言自语过后,缓缓站起身来。
她表情冷冽,眼神冰冷,脸上之前的“少女”性情一去不复返。
她随手一挥。
泥土四溅,满地残花,连根拔起。
下场比经历一场狂风骤雨还要凄惨。
李玄手中的桃木剑嗡鸣不止,剑身颤动,他几乎不能握住。
女子抬头,望着厅堂之上的一块牌匾。
积善之家。
据王成说,这是王家某位中过解元的先人为后世子孙留下来的家训。
虽然现在王家没落,落为商贾,但家训依然不敢忘,一直悬在这厅堂之上,警示着王家人。
女子露出不屑神色,冷笑一声,哼道:“狗屁!”
她右手一起一落。
砰。
宽大的匾额掉落下来,砸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尤其是那四个“积善之家”的鎏金大字,更是碎成一堆。
李玄右手握剑,剑已出鞘,剑身之上一层隐淡红光。
他身后便是一堆破碎的匾额。
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仅是出手晚了半分。
这一刻,李玄终于与女子面对面。
女子看了一眼李玄手中的桃木剑,视线停留片刻,然后移到他的脸上,声音嘶哑苍老道:“小道士你修炼才几年啊,就敢下山闯荡了?”
李玄一本正经的道:“三岁修炼,至今十二载。”
女子突然露出笑脸,道:“那我帮你试试自己的斤两?”
话音刚落,李玄脸色大变。
他快速横剑于胸前,同时左手变掌,掌心抵在剑尖。
咻。
李玄倒滑出去,一脚踩在青石台阶上,才稳住身形。
青石台阶之上,出现一个深重脚印。
李玄伸手一抹嘴角血腥,站直身子,正视女子。
女子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一击尤为满意,露出一个笑容,问道:“咋样?”
李玄强行压下胸中的一口气,半晌后才能开口,道:“两百年修为,确实强悍。”
女子突然大笑,肆意疯狂,难听刺耳。
她笑弯了腰,捂着肚子,甚至眼角都有泪花。
终于,她笑意缓慢敛去,看着李玄突然唏嘘道:“是啊,两百年呢。”
突然,女子脸色一变,接着身子极速后撤。
砰。
随着她的一路退去,所过之处,都纷纷爆炸,青石地砖炸裂,齑粉一滩。
直至退后至两人正好隔着一个庭院,女子才停住身形。
她看着李玄笑了起来,道:“你这小道士,好不光明磊落,竟然趁我不备,先后已经在这庭院里埋下了如此多的符篆,真是手笔不小啊。”
四方丈余的庭院,每一块青石地砖之上,都有一张虚空凝结而成的符篆,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李玄一直沉默,微张着嘴,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此时,李玄脸色微白,额头上更是布满了细小汗珠,显然,这满庭院的符篆,也让他消耗不少。
李玄提剑直立,鼻息粗重,胸口缓慢起伏。
女子看着他突然笑道:“换口气而已,至于如此偷偷摸摸的吗?”
她指指隔断两人的满庭符篆,问道:“我能过去?”
李玄对女子的话置若罔闻,双眼睛盯着她,依旧谨慎小心的完成一次悠长的气机转换。
女子轻笑,道:“既然你对自己画的符篆如此没有信心,那就不如毁去吧。”
她猛然重重跺脚。
满庭不知几十张的符篆都是怦然碎裂,凭空消失。
不仅如此,整座庭院的青石地板全部化为齑粉。
李玄脸色苍白几分,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一阵微分吹来,立刻就刮起了一层石灰,整座庭院在昏暗的灯笼下更加模糊不清。
终于,响动声惊动了王家人。
这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群家丁提着灯笼,拿着棍棒出现。
而在老管家和家丁的簇拥下,王员外一家三口竟然也出现了。
“全部退下!”
李玄看都不看突然出现的足足有二三十人,沉声道。
女子修为强横,连李玄都不能制服,仅是普通人血肉之躯的家丁,又能如何!
家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最后都转头看相自家老爷。
王员外脸色惨白,瞪大眼睛,一幅不可思议,不敢相信的神情。
女子看着这些王家人,眼神变得厌恶起来,声音冰冷道:“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今夜就那么适合杀人吗?”
李玄神经紧绷,右手紧紧握住桃木剑,眼睛死死顶住女子,不敢有丝毫松懈。
突然,李员外“扑通”一下跪地,对女子行叩拜大礼,嘴里高喊:“不孝重孙王富贵,叩见太奶奶。”
紧接着,王夫人跪地,亦是叩头道:“重孙媳妇王李氏,叩见太奶奶。”
王成一脸茫然,呆立在地,满脸震惊。
王员外大声呵斥道:“不孝子,还不赶紧叩见祖奶奶!”
王成回神,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跪在地上,对那个看起来比自己年龄大不了两三岁的女子叩头,道:“玄孙王成,叩见祖奶奶。”
看着跪倒在地的三人,女子冷笑一声,声音嘶哑苍老道:“别和我套近乎,我刘三娘可高攀不上你们大富大贵的王家!”
王员外依旧趴在地上,低着头道:“您是我太爷爷的正房妻子,是八抬大轿堂堂正正的从我们王家的正门抬迎进来的,且族谱上有记载,怎会与我们没有关系!”
女子突然尖叫道:“我是被休了的!”
王员外道:“可是您走之后,太爷爷终身未娶。”
女子露出极度讥讽的神色,道:“有他的母亲开口,他敢不听?”
王员外只是重复,道:“您走之后,太爷爷终身未娶!”
女子突然吼道:“笑话!放屁!”
骂过之后,她又疯狂大笑起来,伸出右手食指指过满院的人,道:“今晚,你们都得死!”
一股彻骨寒意突然散开,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王员外匍匐着身子,瑟瑟发抖,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太爷爷临死前还一声声念着您的名字呢!”
女子先是一愣,然后沉默下来。
王员外继续道:“太爷爷在世的时候总是惺惺念念着您,就算是最后仙逝,也立下遗言,让我爷爷告诉您一句话。我爷爷没等到您,将话传给了我父亲,我父亲也是没能等到您的后人,最后将这句话留给了我,让我一定要告诉您的后人,就算我也没等到,也必须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女子突然歇斯里底的喊道:“什么话?!”
王员外语气沉重的说出这已经在王家传了好几代,如“传家宝”一样的一句话。
“太爷爷只说了六个字:谢谢你、对不起。”
女子呆立当场。
王员外说道:“自从我太爷爷的母亲以死相逼,让他休了您,您在那个暴雨夜里离开以后,太爷爷就落下了心病,不久就病倒了……”
女子表情发生变化。
“心病无人可医,而太爷爷又是固执性子,不愿活得洒脱,所以身体每况愈下,在您离开后的短短三个月后,就病倒了。”
女子脸色发白,紧咬牙关。
“只是病倒三天,心灰意冷的太爷爷便驾鹤西去了,带着对自己的悔恨,以及对您的愧疚。”
不知何时,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她一直以为,是他不要自己了。
所以她才能凭着对他的这股“刻骨之恨”不愿入了轮回,重新投胎做人。修行两百年,只是为了报复王家而已。
可是到头来,自己等来了什么?
王员外还在继续,“在王家的祠堂里,一直都挂着一幅画像,据父亲说,是当年您走之后太爷爷为了化解思念之情画的。画像中您的样子,衣着,与现在的您一般无二。”
“哈哈哈……”
闺名刘三娘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仰头大笑,声嘶力竭之后,却变成了大哭,悲惨伤情。
“我和他青梅竹马,一起在溪里抓过鱼……”
“我与他情投意合,一起相约相伴终老……”
“我与他相敬如宾,一起许下山盟海誓……”
“可是这一切!到头来都成了什么!”
女子对天大喊,不知是在问谁,只是声音中悲痛万分。
王员外最后道:“太爷爷的母亲在太爷爷去世后,也因思念成疾,半年后亦是驾鹤西去。弥留之际,老人只留下一句对不起。”
“啊!啊!”
女子仰天大吼,一股气息一她为中心荡漾开来,地上的一层石灰被纷扬起来,形成了一个龙卷。
家丁全部被吹倒,王员外一家三口亦是被掀翻,躺在地上。
李玄双手握住桃木剑,然后隔空一剑劈下。
龙卷破碎,然而整个院子已经是狼藉一片了。
不仅房屋上的瓦片被吹翻,甚至掉落无数,而且原本青石板铺就的院子也被彻底掀翻,露出了泥土。
李玄神情严肃,眼神中露出深深的凝重。
女子已经样貌大变。
不仅肌肤快速干瘪,飘扬的头发全白,整个人变成了一具干尸,而且一股浓烈的尸腐气瞬间充满整个院子。
“厉鬼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