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看着跌倒在面前,已经没了气息,死相凄惨的血婴道人,犹不放心,打算上前去查看一番。
可是他此时的身子,动一下犹如被千万支绣花针来回穿刺一般,剧痛无比,尤其是经脉,更是抽搐不停,让他冷汗如雨,面色苍白。
于是他只好对王捕头道:“王捕头,你去看看那妖道死了没有。”
王捕头亲眼看着一道如龙剑气从李玄手中的桃木剑发出,捅穿了血婴道人的胸口,自然觉得他已经死透。
但既然李玄开口了,而且那妖道又会诸多妖术,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捡起了地上的狭刀,提刀上前。
当王捕头来到血婴道人的面前,低头的看着他那被剑气搅烂,内脏血肉模糊的空洞胸口时,素来以凶狠毒辣著称的他都胃里一阵翻滚。
他忍住欲呕的冲动,直接上前,双手举起狭刀,对着血婴道人的头颅砍了下去。
一道鲜血洒在地面,浸红了一滩。
王捕头脱下外衫,弯腰将血婴道人的头颅包裹起来,然后提着回来。
“没了头颅,就算他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也无计可施了。”
李玄看了眼王捕头手中鲜血已经浸透衣衫的圆滚滚的事物,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他刚舒出胸中的一口气,就眼睛一翻,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王捕头吓了一跳,脸色大变,赶紧跪地去探李玄的鼻息。
感觉到那细若游丝的呼吸,王捕头终于放心下来,然而后背却是冰凉一片,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李玄苦笑道:“没被妖人杀死,差点被你小子吓死。”
说完,这个三十好几的汉子突然傻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突然,天空一道青光闪现,随即一道人影砸在了王捕头面前。
王捕头抬头看着来人,苦笑道:“师爷,您还能再来得迟一些吗?那时候我们都回衙门了。”
刘师爷不理会王捕头的抱怨,低头看着昏死过去,倒在地上的李玄,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捕头喘息了一会儿,这才道:“您不是有急事嘛,于是我就请李道长和我们一起来了,没想到……”
还不等王捕头说完,刘师爷脸色一变,怒道:“真是胡闹!”
王捕头一愣,话声戛然而止。
刘师爷脸色铁青,指着王捕头道:“你当日在杏花楼也看到了,这小道士根本就不是那血婴道人的对手,你将他叫到这里,不是送死吗!”
王捕头看着怒不可遏的刘师爷,伸出手指指着地上的李玄,呐呐道:“……可是刚才是他杀了血婴道人的!”
刘师爷一怔,问道:“什么?”
王捕头道:“是他杀了血婴道人。”
刘师爷看着气息虚弱,体内气机紊乱的李玄,有些不可思议。
那道冲天而起,犹如白虹撞天的剑意怎么会是这个小道士使出来的啊!
而且那道剑意明明是书剑公的啊!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据说诗文阁中书剑公石刻崩碎的那日,王成几人就在楼上。
“嘶……”
刘师爷看着地上的李玄,倒吸一口冷气,“能得到书剑公的剑意传承,此子不凡呐……”
王捕头站起身子,捡起地上狭刀归鞘,然后再捡起血婴道人那用外衫包裹着,依旧鲜血淋淋,血腥气浓郁的头颅,拴在裤腰上,这才对刘师爷道:“师爷,那妖道的头颅已经被我砍下了,他的身子要不要让兄弟们也一起运回城里,然后悬于城门口的死刑架上示众,以震慑白莲教余孽?”
刘师爷转头看着血婴道人无头尸体上那狰狞可怖的伤口,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不用了,就带着他的头颅回去就行了,他的身子就留在这喂豺狼虎豹吧。”
“知道了。”
王捕头应了一身,弯下腰去。
刘师爷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要干嘛?”
王捕头抬头看着师爷,道:“当然是背李道长回去啊,他可是俺的救命恩人,两次的。”
刘师爷瞪了一眼王捕头,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下山带人回城,这小道士我亲自送他回去。”
王捕头立刻笑着站起了身子,他本来还担心由于自己笨手笨脚,让李玄伤势加重呢,现在有“大本事”的刘师爷照顾,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他笑着对刘师爷道:“李道长住在三舒客栈。”
刘师爷点点头。
王捕头转身下山去了。
等王捕头离开后,刘师爷伸出右手虚抬。
李玄的身子缓慢上升,漂浮在空中。
“倒悬观……看来回去得翻翻书籍了……”
刘师爷看着脸色苍白,由于痛苦而眉头紧皱的李玄,嘀咕了一声,身子拔地而起,掠向云端。
李玄的身子漂浮在他的身边,一起远去。
刘师爷带着李玄落在没人的客栈后院,将他轻柔的放在地上,刚想要去叫小二,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是衙门的人如此不懂规矩,还是你们儒家不懂规矩啊?”
刘师爷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一个男子靠着柱子已经站在了屋檐下,手中拎着一个酒壶。
刘师爷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然后对其拱手道:“这次李道长助衙门除妖,事后我们肯定会嘉奖的。”
燕赤霞抬手喝了一口酒,然后淡淡道:“别整那些虚的,就说能给多少钱吧。”
刘师爷一愣,然后笑道:“我们三公府的衙门是清水衙门,最多只能五十两纹银了。”
“什么?!”
燕赤霞气呼呼的骂道:“早上出去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现在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你们衙门就给这点钱,连药费都不够的吧!”
刘师爷尴尬笑笑,然后试探道:“要不……再加点?”
燕赤霞直接伸出张开的右手,道:“没有五百两上好的雪花银,今天你就别想走出这个院子了。”
刘师爷眯着眼睛笑道:“我要是硬要走呢?”
燕赤霞同样笑道:“那就要看看我的剑答不答应了。”
李师爷举起手,告饶道:“行行行,五百两就五百两。”
不知何时,一把短剑已经漂浮在了他的后心处。
燕赤霞看着笑眯眯的刘师爷,骂道:“哼,你们衙门的人就是这副德行,吃硬不吃软。”
刘师爷不做反驳,笑着道:“人我给你送回来了,银子晚饭前也能到,我是不是能走了?”
不见燕赤霞有什么动作,短剑已经不知所踪了,他撇嘴道:“走吧走吧。”
刘师爷看了眼地上的李玄,对燕赤霞道:“高徒不错。”
燕赤霞喝了一口酒,惆怅道:“我可没这福气。”
说完,他看着刘师爷道:“也得亏我不是他师傅,要是他师傅站在这里,就不是五百两雪花银,而且五百两黄金了。”
“告辞。”
以防燕赤霞反悔,刘师爷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燕赤霞来到院子里,蹲下身子看着李玄,唏嘘道:“强行使出那一剑,没死算你命硬。”
说完,他将自己腰间的酒囊取下,拔开塞子后捏开李玄的嘴往他嘴里倒。
等李玄喝了两大口以后,燕赤霞将酒囊重新挂回腰间,对着客栈大喊,“刘三。”
一声过后,立马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来啦师傅。”
随之,背着铁剑的刘三便出现在了燕赤霞的面前。
燕赤霞听到那声“师傅”,心情糟糕至极,看着少年指指地上的李玄,道:“背上楼去。”
刘三看着地上的李玄,惊道:“他这是咋了?不会死吧?”
燕赤霞站起身子来到少年面前,然后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将其打的一个踉跄,骂道:“屁话那么多,赶紧干活。”
刘三揉揉发痛的脑袋,露出一个笑脸,“知道了。”
李玄在床上躺了两天,全身经脉刺痛的感觉才消失,他才能下床活动。
李玄坐在桌前拿着笔画符,小哑巴则趴在桌子上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他,腮帮子鼓起,气呼呼的。
李玄被女子盯的心里发毛只好先将笔搁下,对她好言相劝道:“小哑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吗,你就回去歇着吧,别像盯犯人一样盯着我了。”
小哑巴眼神恶狠狠的,不说话。
李玄无奈,只好起身道:“那我们下楼吧,在房间呆了两天,闷死了。”
小哑巴立即起身过来拽着他的袖子,攥得紧紧的。
下了楼,李玄竟然发现钱书玉也在,正和王成两人对饮呢。
李玄走过去坐下,小哑巴拉了凳子和他并肩。
王成问道:“伤好利索了?”
李玄拿起桌子上的花生丢进嘴里几颗,道:“八八九九了。”
李玄看向钱书玉,一愣。
钱书玉面色微白,印堂发黑,整个人看起来都消瘦了很多。
李玄皱眉问道:“几日不见,钱公子怎么这般模样了?”
钱书玉还未答话,王成就一脸坏笑的道:“钱公子抱得美人归,小登科了,当然得消瘦几分了啊。”
李玄没懂,转头看着王成。
王成将头伸过来,在李玄的耳边眉飞色舞的叙说。
李玄恍然大悟,不过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因为钱书玉的这副模样根本就不像是纵欲过度啊,更像是被妖物、鬼祟勾去了魂魄,吸食了精气。
李玄问钱书玉,“我给你的符呢?”
“啊?”
钱书玉精神有些恍惚,愣了一下,然后似乎如梦初醒,道:“哦,我放在家了。”
他们钱家在三公府有产业,也有宅院,所以他并不是住在客栈,就算是书院开学,他也不住学院宿舍。
李玄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纸,上面符文斑驳复杂。
他对钱书玉道:“把你的手伸过来。”
李玄折断一支竹筷,用竹签刺破他的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在符纸上面。
李玄看着鲜血渗进符纸,然后眉头紧皱,沉声道:“果然如此。”
王成看着并没有改变丝毫的符纸,抬头问道:“怎么了?”
李玄看着神色萎靡的钱书玉,道:“人有三魂七魄,驻守体内。可是现在的钱书玉,体内只剩下了三魄之一的命魄,七魂中的天冲、灵慧、中枢三魂!”
王成惊道:“那岂不是和张图当初一般的情况吗!”
李玄摇头,道:“不一样,张图是被阴魂附体,而钱书玉,如我所料不差,应该是被妖物勾去了魂魄。”
王成站起身子,急道:“那还等啥,赶紧除妖,将他的魂魄夺回来啊。”
李玄依然摇头,道:“魂魄要只是离体,那么通过招魂的术法,还能招回,但要是被妖物吞食了,那就只能自己好生调养,重新养魄生魂了。”
王成看着钱书玉木呐到有些痴呆的样子,担心道:“那要多久才能恢复啊?”
李玄看着钱书玉道:“如他这般失了二魂四魄的严重样子,估计至少得半年。”
“这……”
王成看着好友这副模样,心里焦急,转身对李玄道:“我们赶紧去他家看看吧,找找到底是什么妖物如此害人。”
李玄转头看着小哑巴,笑着道:“那个……我出去一下?”
小哑巴将李玄的胳膊抱紧,摇头。
李玄只好指着钱书玉道:“你忍心看着他被妖物吃光魂魄而死吗?”
小哑巴转头看着“病态”的钱书玉,眼神挣扎。
李玄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再说了,一只只敢偷偷吸食人魂魄的小妖,最多不过两百年修为,我一剑就能刺死它!”
小哑巴看着李玄,终于点了点头,不过却用手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他,示意自己也要跟去。
李玄笑着道:“行。”
自从那日与血婴道人的一战后,他有些感悟,不论是道法修为上,还是剑道,都有了提升,保护小哑巴不在话下。
李玄转头对王成道:“等我上楼拿了剑。”
王成道:“好的。”
李玄刚站起身子,就见一脸醉态的燕赤霞从门里进来,一身酒气。
李玄看着刘三费力的搀扶着,皱眉道:“燕叔叔这几日怎么突然这么有钱了,都不在客栈喝酒了,直接去外面的酒铺喝了……”
刘三正好从李玄身边走过,听到他的嘀咕,脸色尴尬,脚步快了几分。
他那天下午可是清楚的看见了一位来客栈给李玄送银子的官差被燕赤霞给拦下,生生将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塞进了自己怀里的场景……
李玄上楼拿了桃木剑,然后便往钱书玉的宅院走去。
等来到了钱书玉那座雅静的偏僻小院时,李玄鼻子突然皱了皱。
一股浓重的狐骚味!
王成也吸了吸鼻子,道:“哪里来的胭脂味,真够香的。”
李玄目光锁定面前的宅院,对王成道:“叫门。”
王成上前叩动门环。
“是相公回来了吗?”
不一会儿,一声让人体酥的魅惑声音传来。
听到声音的钱书玉眼神放光,精神一振,喊道:“是,是为夫回来了!”
“嘎吱。”
一声轻响,大门敞开,一个女子出现在李玄的眼前。
一身碧绿衣衫,面容娇媚。
是青螺。
她看到李玄,先是一愣,露出一丝慌张,然后强装镇定,对着几人施福,道:“奴家见过两位公子。”
王成不明真相,对着女子拱手,“见过嫂嫂。”
钱书玉则一脸痴迷的看着青螺。
李玄神色冷峻,手中桃木剑微微颤动。
他看着女子冷笑道:“我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话音刚落,一道符篆从李玄的袖口中飞出,对着她的面门射去。
女子大惊失色,脚尖一点,身子便急退而去。
与此同时,她的尾椎处,一条粗如水桶般的毛茸茸的雪白尾巴长了出来。
她尾巴摇晃,砸向迎面而来的符篆,带起一股乱流,吹动地面尘土。
一声闷响,符篆掉地,上面符文碎裂,符胆崩碎。
青螺则身子倒仰出去,尾巴上出现一道鲜血淋淋的伤口。
王成看着女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小哑巴则惊得以手掩唇。
唯有钱书玉面目狰狞,一脸愤恨的看着李玄,突然魔怔一般的冲了过去,张开双手就要去掐李玄的脖子,狠声道:“敢打我妻子,我杀了你!”
李玄冷眼看着站在门内院中的女子,右手猛然抬起,桃木剑顶在了钱书玉的腹部。
“啊!”
钱书玉吃痛,弓背弯膝。
李玄左手起落,一记手刀打在了钱书玉的后颈。
“呃!”
钱书玉身子一歪,昏倒在了地上。
李玄提剑走进小院,对着女子问道:“为什么?”
青螺将目光从钱书玉的身上收回,看着李玄,道:“哪有为什么。”
李玄皱眉道:“就算你心中没有他,但他毕竟心中有你,你何至于做到吸食他魂魄的狠毒境地。”
青螺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钱书玉,指着自己的脸蛋冷笑道:“他心中有我?真是笑话!他不过是为了我这副皮囊而已。”
李玄道:“既然你看破了他的内心,那你离开他就好了啊,至于……”
青螺突然尖叫,打断了李玄的的话。
“至于!当然至于了!”
她指着钱书玉,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他爹,我娘至于死在雷劫之下吗!我至于孤苦伶仃一百八十年吗!”
女子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