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已经是半夜了,门房却还站在门口等他。
门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模样似庄稼汉,带着憨厚老实,他见到李玄带着小哑巴回来,赶紧迎上来,“道长可算是回来了,真是让小老儿好等啊。”
李玄看着被冻得搓着双手取暖的老人,歉意道:“真是对不住老伯了,有些事耽搁了。”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满是烟渍的黄牙,“您这话说的,我一个下人可当不起啊。”
李玄带着小哑巴进府,再此对老汉道歉和道谢,然后送小哑巴回房后,才自己一个人回了小院。
李玄没有进屋,坐在门槛上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如人间的万家灯火,却清冷一片。
这一夜,李玄就这么坐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到了早课的时候才起身。
小哑巴掐着李玄结束早课的时候来到小院,手里捧着胭脂盒子。
李玄笑着问她,“你拿着它干嘛啊?”
小哑巴笑嘻嘻的指指自己的脸颊。
李玄有些头疼起来。
他去过彩蝶袖,见过里面那些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虽然她们极力的展现自己的万种风情,但在李玄看来,确实是不好看啊。
这无关她们是否做皮肉生意,只是由心而生的一种对自然之美的独钟。
李玄来不及措辞出口阻止小哑巴的“自残”,她就兴奋的搬了镜子到桌子上开始认真的对自己精致的脸涂涂抹抹起来。
只看了一会儿,李玄就拍着额头起身走开了。
确实是没法看了啊。
坐在门槛上,他唉声叹气,等会儿小哑巴肯定是要问他自己的容貌的,到时可咋说啊,总不能老实地说像唱大戏的净角吧,那恼羞成怒的小哑巴还不得像王寡妇拿着扫帚打师傅那样打自己啊。
李玄用右手支着右脸颊,突然有些牙疼。
“李兄啊,出大事了。”
这时候王成突然风风火火,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李玄抬眼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又咋了?”
王成道:“北山寺的智明大师昨晚圆寂了。”
“哦。”
李玄淡淡的应了一身,就没有下文了。
王成愣了一下,然后紧挨着李玄,也坐到门槛上,好奇道:“智明大师是北山寺的主持,是位得道高僧,他圆寂了你怎么一点都惊讶呢?”
李玄叹了口气,白了他一眼,“我又不认识他,他死不死的关我屁事。”
其实老和尚昨晚的凄惨死状现在依然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他不想说而已。
王成一脸吃惊道:“我没跟你说过吗?”
李玄点点头,“只提过名字。”
王成一拍额头,懊恼道:“真是糊涂了,我还以为我给你讲过智明大师呢。”
他突然失落起来,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想着带你去见见大师呢,没想到人就这么突然的没了,前几天见面还好好的呢。”
李玄同样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师傅的半个好友,说书的瞎眼秀才也去的那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真是世事无常啊。
王成突然转头问道:“小哑巴呢,怎么没见到她啊。”
李玄伸出左手大拇指往屋里指了指,无奈道:“作妖呢。”
“啥意思?”
王成不明所以,好奇道。
李玄道:“你坐着就是了,等会儿就知道了。”
王成见他不说,还卖关子,切了一声,不过也没起身去屋里一探究竟。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道:“李玄,再有半个月,我就得去府里上学了,到时候你去哪儿啊?”
他知道,李玄现在是个“孤苦伶仃”的道士,出了自己家,除了回山上道观,再也没有去处了。
李玄想了一下,淡淡道:“肯定得去京城找我师傅啊,不然能怎样,要是回山了,万一大雪封山,我一个人还不得饿死冻死在山上啊。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地方极北,特受老天眷顾,每年冬天下的雪都像是秋天飘飞的柳絮似的,一阵风过来,纷纷扬扬的,大得吓人。”
王成点点头,突然道:“不知道今年冬天街上会不会有冻死的人呢,往年总有那么几个倒霉的乞丐,扛不过一个冬天,看不到第二年的春天。”
李玄默默无言。
王成用脚轻轻碰了他一下,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先去府里吧,反正那里是去京城的必经之地,而且那里可比我们武功县繁华的多,冬天也不似这里这般往死的冻人。”
李玄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想好要离开这里呢。”
他在武功县生活了十几年,早就熟悉了这里,突然间要离开,却心里有些发怯了。
而且通过这一段时间他所经历的这一切,让他从心底对外面的纷杂世界产生了一些抗拒。
王成问道:“那你就不想将小哑巴送回家去?”
李玄叹了口气,道:“怎么不想,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总是跟着我这个道士呢。”
王成道:“我之前专门去官府打听过了,守成的官兵隐约记得她是顺着官道来的,可能是府里的人也说不定呢。”
李玄想了一下,道:“还是等我再问问她再说吧,反正离你离家还有半个月呢。”
王成点点头,道:“确实不急。”
李玄突然感觉肩头被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入目之处,简直惨不忍睹。
李玄叹了一口气,扯出一个艰难勉强的苦笑,道:“真好看。”
双颊似猴子屁股一样的女子咧嘴一笑,开心的笑了,咧着吸了血似的“血盆大口”。
李玄赶紧转过头去,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丫头,真是往死了糟践自己啊。
王成此时也转过了头。
小哑巴咧嘴一笑。
王成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惊道:“我的娘啊,这是个啥东西啊!”
李玄右手捂脸,叹息一声,这王公子可真是不识时务啊。
果然,紧接着王成就惨叫一声,闪电似的抽回了自己的右手,抱在怀里,手背一片通红,印着一个清晰的鞋印。
接着,李玄就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打了一拳,力气不大。
然后他便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离开。
李玄转过头对王成道:“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王成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的屁股,指着屋里小声问道:“她这是咋了?”
李玄没好气道:“我也想知道啊。”
王成想起小哑巴刚才的“面目全非”,又打了一个激灵,然后赶紧转身往出走,嘴里道:“我得赶紧走了,原来这女子一发疯这么吓人啊,今晚恐怕都得做噩梦啊。”
话音未落,王公子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小院里。
李玄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看上去极真诚的笑容,转头对屋里喊道:“小哑巴,我是真觉得你好看啊。”
屋里传来一声将镜子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声。
李玄转过头,无计可施了。
两天后,天气突然转冷,就像是一个善变的女子一样,前一秒还热情似火,下一秒就对你冷脸相待了。
对于这样的天气转换,在此地生活了十几年的李玄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可是小哑巴这个外乡人了就吃苦了,骤然的温度变化,她立刻就受了风寒,病倒了。
这天早上,李玄起床后推开门,却惊喜一场。
外面白茫茫一片,指甲大小的絮状飞雪纷纷扬扬,而且地上也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显然这场悄然而来的今年的第一雪,昨晚就开始了。
李玄莫名的心情大好。
等他洗漱后做完早课,已经穿上了一身棉衣的小哑巴竟然俏生生的站在了门外。
她手里拿着一团雪球,见李玄转过头,立即扔了过来。
雪球正中靶心,砸在了李玄的额头,让他整个人清凉透体。
小哑巴站在门外指着他笑弯了腰。
她不能说话,却笑声清脆如屋檐下的风铃在一阵清风过后发出的声音一样,莫名的就让人心情大好。
外面银白一片,门口女子一脸笑意。
相得益彰的绝美风景让李玄心里出奇的宁静。
下一刻,李玄身上迸发出一股柔和劲气,四散开来,吹动了他身后的三清老祖挂像。
这一刻,李玄以景触情,一股天地气运猛然涌向他的体内,让他突然破镜,从炼气化神境再进一步,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