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韩诗外传】
初升的朝阳下,穆顺端起一盘还沾着水珠的葡萄,小心的放在桌桉上,皇帝手上拿着一卷书,一边看,一边随手摘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吃着。太子刘?规规矩矩的坐在对面,双手捧着书,眼睛却悄悄盯着那盘深紫如墨玉的葡萄。
“怎么停了?”皇帝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刘?吓了一跳,他忙不迭从头读了起来,《诗经》里的一首《定之方中》让他读得断断续续,全然无诗中所表达的宏阔气势,皇帝大皱眉头。
正好在这个时候,穆顺禀告曹操来了,皇帝的注意力这才转移过去。刘?偷偷松了口气,朝穆顺感激的看了一眼。
“车骑将军臣操叩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曹操按部就班的行完礼,又朝刘?一拜:“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皇帝轻声道,不禁往刘?看了一眼,起身坐好,放下书,伸手将那盘葡萄往刘?处推了推。做完这些,他再对曹操说道:“是轲比能的消息到了?”
“张辽派人送来了奏疏,称轲比能近日出现在玄菟郡,苍海太守关羽本可以彻底将高句丽、沃沮之地拓为汉土,但轲比能突然率兵襄助高句丽旧王,致使关羽不得克竟全功。”曹操见皇帝没有让太子回避的意思,径自拿出一份奏疏说:“张辽据此再度请战,欲与太史慈东西出兵,合击轲比能。”
“轲比能会不顾扶罗韩这边的战局,带兵到玄菟去?”皇帝皱着眉,有些不解、更多的是不信:“箕州刺史张肃有没有把军情呈过来?”
“有张肃与司马懿联名的奏疏,彼等确实发现了轲比能的踪迹。”曹操低声道:“臣也以为事有蹊跷,或许是轲比能有意诱使我军出兵辽东,好解扶罗韩之急。”
“轲比能待扶罗韩一事上也太操切了些,我一直担忧他恐有其他图谋,张辽那边还是得多加防备才对。”皇帝说道,似乎还是打算让张辽在幽州勒兵不出。
曹操一直抱有向张辽示好的想法,此时见皇帝意思没有明确,便提了不同意见说:“臣以为,守不如攻,与其在长城内日夜防着、盯着,倒不如借辽东之事,纠集降服的乌桓等兵出军塞外,看轲比能如何应付,彼若是在辽东,张辽可捣其后方,或与辽东太史慈、关羽等兵讨伐他;若是彼不在辽东、只是故作声势,其计谋败露,亦将与张辽交战。如今徐晃久寻扶罗韩大军而不得,倘使张辽先挫轲比能之锋锐,局面或可迎刃而解。”
“太史慈在辽东得了寒症,这次恐怕不能带兵。”皇帝目光往手上书册看去,随口说道。
曹操仍坚持道:“箕州典农郎将司马懿颇知兵法,关羽昔年也是战将,如果只是以偏师……”
“在等几日吧。”皇帝斩钉截铁的打断道,他看了曹操一眼,凝声道:“左右徐晃哪里也费了不少时日,若是还打不开局面,再议论张辽的计略不迟,如果打成两处开战,朝廷的粮草可支配的起?你可别忘了,此次大战,是为了襄国公主和法正他们几个天使,是为了讨伐扶罗韩!我今日还正想问你仓廪粮草是否足支的事呢。”
曹操被皇帝训了一顿,不敢再说,只得顺着往下说起了各地的仓廪存粮、以及今岁的收成。
皇帝随即处理了不少曹操带来的政务,在曹操离开前,末了又说了句:“之后的军务让赵公送来,曹公只管近来的新政就好。”话语里又称起了‘曹公’。
曹操不知作何想,似喜似忧的退下了。
皇帝抬眼看去,发现桌上的葡萄已被刘?不知不觉吃了一半,抿着嘴问道:“刚才听了这些话,你心里可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刘?平日就与东宫的那些侍臣们待在一起,其中不乏桓晔、娄圭这样的智谋之士,听他们常议论起北方的战事,虽不甚透彻,但也算有话可说:“儿臣以为,如今天下兴复不久,仓廪虽丰,民力有尽,当下最好是速战速胜。”
皇帝知道这些话有人在他耳边说过,遂不置一词,又问道:“要是不能速战、成持久之势呢?”
刘?顿了一下,想起刚才曹操说的话,下意识的说:“那或许只能另辟蹊径,从幽州处找寻战机了。”
见皇帝面色微沉,刘?暗道自己说错了话,正在惴惴间,忽然急智想到了补救的话,立即拜谢道:“儿臣知道父皇想毕其功于一役,留给儿臣一个太平天下,但儿臣岂有眼见父皇劳累、坐享其成的道理?一切皆可缓议从事,或留待儿臣长成,为父皇克竟此功也不迟。”
“这才是你要说的话。”皇帝终于高兴起来,将整盘葡萄推了过去,递给了他:“拿回东宫去吃吧,师傅们的话要多学、侍臣们的话要多听这自然不假,但凡事都要先坚定自己的主见,不然,人就不会成器。”
刘?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开心的捧着葡萄回到了东宫,原本东宫是长乐宫的代称,西汉时常为太后所居,现在长乐宫只存遗址,皇帝也没有耗费国力修复的念头,便只在未央宫东南侧的几座殿宇圈了起来,充作太子东宫。
正在东宫值守的太子家令伏典、太子仆桓晔,太子洗马和洽等人听到太子诏对称意,皇帝赐了葡萄,俱是喜悦赞叹。刘?待下也很大方,将葡萄按颗分给了众人,说要一起品尝。
“此果乃西域进贡的名种,才植于上林葡萄宫不久,今岁熟成,仅三公等老臣才有,我等皆是仰赖殿下之福。”伏典是太子的小舅舅,从太学毕业后,做了几年县令,很轻松就做到了太子家令的位置上,仕途比他那大哥伏德还要轻快,对于外甥,他自然比任何人都要尊崇、并为其树德笼络人心。
众人也都知觉的向太子道谢。
“殿下今日答的很对。”太子舍人曹冲手上捻起葡萄,轻声说道:“既表明了‘孝’,又突出了‘贤’,今后传出去,必将为人称道太子的声名。”
“是该如此答么?我当时也未想出更好的话来了。”刘?回味一番,见最聪明的曹冲都这样说,也深觉自己答的妥当:“不过这战事到底该如何是好?我看父皇也在为此事烦恼。”
太子舍人周循说:“家父自从入了大漠,已经许久没有来信了。不知陛下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刘?摇了摇头,他也许久没听到姑父周瑜的消息了。
曹冲心里也想起了他长兄,不免有些担忧,但还是宽慰道:“当初孝武皇帝讨灭匈奴,也是数出征伐,这次单只对付扶罗韩一部,想必很快就能传捷报来。”说着,他看向同龄的周循、秦朗、孔舆等人:“我等俱是年轻,为君分忧、安定天下的事还在以后呢。”
太子门大夫孙礼插话说:“其实只要依曹公议,派征北将军出兵就好了,如今右将军在并州战功未立,师老兵疲,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孙礼曾出自幽州张辽麾下,不禁为张辽说起话来。
桓晔见状,立即说道:“舍人说的正是,殿下此时还是以读书为要,朝堂的事,暂还不是议论的时候。”
孙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桓晔态度,只得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