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妞妞悄悄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问道:“怎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这三天我像狗皮膏药一样地跟着皮蛋和刺猬,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不过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无非就是一个吹捧,一个受用,一个送点小恩小惠,一个大方的笑纳,我把这些情况通通告诉了妞妞。
“再没别的了?”妞妞问道。
我摇了摇头,“馆长,你也别太多心了,新人到一家公司想快点融入进去,难免会与跟着的人走得近一些,稀松平常了。”
妞妞却不这么想,他还是示意我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我也只好听令。
不过就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刺猬在皮蛋的指点下已经可以很熟练的掌握火化间里的各种设备了,甚至还有过几次独立操作的机会。
当日下班时,我坐在皮蛋与刺猬俩人的对面,远远地偷听着他俩的谈话,只见刺猬搂着皮蛋的脖子,亲密地说道:“师父,这几天辛苦你了。”
皮蛋乐呵乐呵地回到道:“小事,小事!这才算点什么啊?过段时间我教你点来劲的,风水,懂吗?寻龙点穴的那套玩意!”
按理说这种东西哪怕是学个皮毛,起码也能像“黑五类”里的瞎哥那样半蒙带猜的混点零花钱,但刺猬却一反常态,没有了以往的那股子好学的劲。
刺猬说道:“额,这事先放一放,这段时间师父您也累了,今晚我请客,咱们下馆子去!”
听到“下馆子”这几个字,皮蛋乐得把什么事都忘记了,什么“天干地支”、“寻龙点穴”的也比不上半斤二锅头来的实在。
我牢记着妞妞馆长的嘱咐,于是也没皮没脸的凑了过去,“好呀!走!下馆子,天天吃伙房里自己做的那些狗食早就腻了。”
刺猬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不要脸的凑过来,但是也不好当场拒绝,只是脸上写满了不高兴的表情,不仅如此,我还把王美丽一并叫了过来,凑齐了四个人一并出发。
当晚的这顿饭皮蛋喝得很尽兴,表演的更加尽兴,他像模像样地在刺猬面前一口一个“师父我当年”搞得简直像是在普及自己的“成功回忆录”。
我和王美丽对皮蛋这种喝二两酒找不着北的性格太了解了,所以他该怎么吹怎么吹,我俩该怎么吃怎么吃,互不打扰,而刺猬则是瞪大了眼睛听着皮蛋当年的“英雄事迹”,时不时地插一句“然后呢?”
这顿饭快结束时,皮蛋俨然已经喝得有点高亢,他站在凳子上纵情地大声嚷嚷着:“我!皮思远!将来立志让全世界的人都死在我的手上,骨灰连起来绕地球…嗝!”一声震天响的酒嗝代替了后面的话。
刚吃到嘴里的包子直接被我喷了出来,因为皮蛋说的这句话的原话是“立志烧遍全世界的死人,骨灰连起来绕地球三圈。”被他醉酒后的这样一说,立马变了味,于是隔壁桌子坐的几个年轻人有点不乐意了。
这几个年轻人指着皮蛋挑衅似地大声道:“哎!你!就你!怎么说话呢你?一晚上都是你在这叨逼叨叨逼叨的,还让不让别人吃饭了?”
喝了酒的人就是逞能又爱现,皮蛋也不例外,他见竟然有人在指点自己的“鸿鹄壮志”,顿时不乐意了,口齿不清地回击道:“老,老子爱说什么关…关你屁,屁,屁事啊!”
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再加上下馆子吃饭的多少也都喝了点酒,顿时炸开了锅,一个头上染着黄毛鼻子还戴着一鼻环的年轻男孩指着皮蛋骂道:“靠!你这逼崽子口气不小啊!怕是不认识我们‘左手哥’吧?”说话间指了指身旁的另一个红毛,应该就是他嘴里说的“左手哥”了。
“什么左手左脚的,老子还半拉屁股朝天阙,两条毛腿肩上扛呢!”皮蛋每次喝多都是嘴皮子特别厉害,几句话就点燃对了对方的火气。
王美丽赶紧过去拉了皮蛋一把,“你再别吹牛皮了,丢人现眼的!对不起啊各位,这人喝多了就是这样…”
皮蛋一把甩开王美丽,拿起一个空酒瓶子对着“左手哥”骂道:“滚!再,再别来打扰老子的雅兴…嗝!”
本已经消下去的火药味顿时又被燃起,左手哥带着一众黄毛绿毛的小弟直接冲了过来,“他妈的老子今天非要让你知道这片到底是谁在罩着!”
喝多了晕乎乎的皮蛋被这么一拉,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个狗啃屎,接着那群“艳毛小弟”抡起了胳膊就往皮蛋脸上招呼,人数众多,大概有七八个的样子,结果我和王美丽被拦在了外面无论怎么拉扯也无法阻止,拳头打在身上的闷响发出了像鼓点般的闷响,偶尔传来皮蛋口齿不清的几句“啊…别”“错了”,估计他已经被打得连句完整的认怂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打的正欢,人群的另一侧叫出了声。
“啊…”
“靠…”
“你谁啊啊…”
几个小黄毛横七竖八地飞出了人群,在地上滚了几滚,畏畏缩缩地看着这边,令他们战栗的原来是刺猬,此时的刺猬天神下凡般神勇,一搂一个地把群殴皮蛋的混混们扔出了一丈开外。
片刻,只剩下了抱头缩在原地的皮蛋,嘴里还道不清地嘟囔着“错了…错了…别打了”。
皮蛋察觉到怎么拳头没有继续落下,他从胳膊缝里瞄了一眼,“哇靠!刺猬你终于出手了,我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这话听得我满身鸡皮疙瘩,随即看向了那群到底的混混,心里不禁暗暗想道:刺猬这人以前和我交过手,属于被梅子“秒杀”的那种小混混,如今战斗力怎么变得这么强了?
被扔开来的混混们在左手哥的带领下又重新冲了回来,嘴里骂咧道:“妈的你谁啊?还敢来挑事?”说着举起拳头就打算往刺猬的脸上招呼。
刺猬夸张地把皮蛋往身后一挡,对着左手哥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你都不认识?你叫左手哥是吧,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刺猬哥?”
左手哥脸上的表情抽了抽,“刺猬哥?”
说话间左手哥的语气慢了一点,“哪个?不,请问是哪个刺猬哥?”
刺猬沉声回到道:“有空了多去打听打听,‘钱庄’有几个刺猬哥?”
“钱庄”这俩字刚说出口,对面的左手哥立马软了下来,弯着腰道起歉来像鸡叨米一样,“啊!原来是钱四爷的人,对不起对不起,兄弟今儿个喝的有点多,怕是没认出来刺猬哥,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几个一般见识。”
左手哥的一众小弟见大哥这幅样子,不明就里地一并道着歉。
刺猬扶起了皮蛋,对着左手的小弟们说道:“别给我说,给我师父说!”
众小弟又忙不迭对着皮蛋点头哈腰地说着软话,终于始皮蛋找回了一点初为人师的威严,他摆了摆手,强忍着红肿的脸死撑道:“以后注意点!行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经这么一折腾,这顿饭也吃不下去了,我们收拾了一下,就开始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我也不说话,与王美丽走在那俩人的身后,就看见皮蛋拿胳膊肘子捣了捣刺猬,小声问道:“哎!你这人面子可以啊,竟然在外面还有了名号。”
刺猬说道:“嗨!啥名号不名号的,这不还都是看在钱四爷的面子上?”
皮蛋满眼的羡慕神色,说道:“这钱四爷…这么厉害?”
“哇靠!瞧师父你说的,这就不懂了吧。”刺猬杨着脸吹得唾沫星子横飞,“在这片混的哪个不晓得钱四爷的‘钱庄?别说刚这群小混混了,就算是再牛皮的‘老炮儿
,听到‘钱庄’这俩字还不都得让个三分的?”
听到这里,皮蛋对钱四爷的崇拜值达到了一个顶点,酸溜溜地自言自语道:“刺猬你运气真好,跟着这么一个老板,到哪人家都得给你点面子,我就不一样了…跟着妞妞馆长这么多年,哎!别说名号了,就连现在外面这些小混混也敢跟我叫上几句。”
“嗨呀!瞧你说得!”刺猬像好哥们一样地搂住皮蛋的肩膀,“要不?我给你引荐一下?”
皮蛋一怔,说道:“这…这不太好吧,妞妞现在再怎么说也是我主管领导,我总不能…”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越来越弱,越来越没底气,但我和王美丽谁都能听得出来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刺猬拿出烟给皮蛋点上,“没有的事,妞妞是你馆长没错,但钱四爷现在是咱们股东了,按级别来说钱四爷还是馆长的领导呢,不冲突不冲突,你若是愿意,回头我挑个机会给你引荐一下,起码今后在这片再遇到什么事了,报钱四爷的名字也都好使,咋样?”
皮蛋本来就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经刺猬这么一忽悠,顿时没了意见,他突然转身望向我,说道:“天南,要不…咱一起拜托刺猬给引荐引荐?”他说话间看了看刺猬,像是在征得同意。
刺猬大手一挥,感觉很有权力的样子说道:“行!我没意见,反正现在大家都在同一条船,到时候有肉一起吃!”
他那句“一条船”听得我浑身难受,于是我婉言谢绝道:“不了吧,你去就行,我一普通员工的,干好自己工作就行了,至于那种大人物什么的,我还是算了吧,呵呵…”
刺猬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半响不说话,我心里暗暗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到底哪里有问题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怪怪的,不仅是因为刺猬这股热情过劲的态度,更一直令我耿耿于怀的,则是当初梅子在我手上写到的那个字,走。
这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至于刺猬到底有没有给皮蛋引荐钱四爷,这我不得知,不过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刺猬单独在距离殡仪馆最近的小区租了一套单身公寓,并且当天就把钥匙交到了皮蛋的手上,据我后来在皮蛋那里听到的原话则是刺猬作为徒弟,送给师父的中秋节礼物。
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吧,我也告诫过皮蛋无功不受禄,但刺猬对皮蛋献出的殷勤一桩接一桩,这让皮蛋完全地找不准自身的定位,似乎在他眼里看来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第二件事,则是在之后的几天里,轮到我值夜班。
晚上我像以往那样锁了大门,检查完毕各个窗户,准备回值班室睡觉时,隐约听到了存放关公像的那个房间里传来的淅淅索索的声音,我顿时警觉了起来。
莫不是上回那个贼人又来了?我心里暗自想着,拿起了一根警棍,这是上回那事以后公司专门给我们负责值夜班的人配的,手里有了正儿八经的武器的我胆子也大了不少,轻手轻脚地朝发出声响的那个屋子走去。
“砰”的一声,吓得我一个激灵,紧接着屋子竟传出来了欢呼声!我猛地推开门,拿警棍上的强光手电照了过去,大声喊道:“什么人!不许动!我可是有武器的!”
在强光手电的照耀下,一瓶看起来很高档的香槟被抓在皮蛋的手上,而他身旁的,还是那个天天缠着他的刺猬,俩人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烧鸡,烤鸭等大鱼大肉。
我放下了手电筒,责问着俩人说道:“这是在搞什么?馆长不是规定了下班后谁也不许逗留吗?”
皮蛋对我的话是一点都没听进去,他笑嘻嘻地朝我说道:“哎哟!你来了也好,就当多个见证人了!”
我奇怪地问道:“啥…?”
皮蛋说:“今儿是我和我兄弟拜把子的日子,既然你来了,那就给我俩当个见证人吧!”
“嘁!”我不屑地啐了一口,对俩人说:“行了行了,啥时代了还搞这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和你们说啊,弄完了收拾干净,这要是明天让妞妞看到了我可不替你瞒着!”
“好勒!天南你也一起喝一杯!”皮蛋说着,拧开了香槟的盖子,突然左右看了看,说道:“我靠!就准备了俩杯子,等着我去拿啊!”
皮蛋说完,就跑向了不远处的接待大厅,留下了我和刺猬俩人在这房间里。
刺猬不说话,但是他的眼睛却像毒蛇一样地看着我,宁我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对于我来说自从发生过上回钱四爷要打折我腿的事情以后,我一直对这个家伙没有一点好感。
“你看什么看?”我没好气地冲他说道。
刺猬不说话,依然盯着我看着。
“你什么意思!”我提高了一点声音。
刺猬不回答,只是慢悠悠从嘴里蹦出四个字,“不知好歹。”
之前我就觉得这个人被派来殡仪馆上班是没安什么好心,现在我更确定了,于是我站起来扳着脸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刺猬小声说道:“钱四爷有多大能量你是见过的,这两家公司早晚也会被我们接手,我劝你好好想想,不要站错了队!”
“你们到底想干嘛!”我烦厌地推开他,“你们爱咋样是你们的事,但我警告你我会盯着你,如果你敢打这里坏主意的话我劝你们趁早收手,不然别怪我到时候不客气!”
刺猬冷笑一声,“那他就是你的下场!”
我下意识地看了外面一眼,但皮蛋一蹦一跳地安全回来了,我忙问道:“谁?你说的谁?”
刺猬没有回答我,因为这时皮蛋已经拿着杯子回来了,他给我也倒上一杯香槟,说道:“来,天南,今儿我和我兄弟拜把子,你就是见证人了,干!”
“等等!”我按住了皮蛋手里的杯子,正准备把刺猬刚说的那些话说出来,但看见皮蛋的样子,我还是憋了回去。
这家伙完全已经被刺猬洗脑了,给他说绝对是白说,说不定还有什么反效果,我放开了手,“没事…喝吧。”
此时我就算和皮蛋说再多,怕是也无法使他相信,于是我先不动声色,但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俩人吃饱喝足,留下了一屋子的垃圾就走了,我估摸着时间,这会差不多皮蛋应该也回到了那个刺猬替他租的单身公寓了,我拨通皮蛋的电话。
“嘿!天南!”皮蛋貌似心情很不错,说话都一飘一飘的。
我小声问道:“你周围有人吗?”
“没。”皮蛋回答道:“我刚回房子,我和你说啊,刺猬这人真够兄弟,我教他工作的事,他还专门给我租这么套房子…”
“行行行!打住!”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想想,人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啊?又送你礼物,又拜你师父,现在还搞他妈个什么‘拜把子’?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响,突然皮蛋提高了声音喊道:“哇靠!亏我还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你竟然在我面前说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你到底几个意思?”
听到这些,我也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压住了火气,耐心说道:“停,停!你听我说,你有没有觉得刺猬这个人做事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包括上回你被人打他还替你出头,然后又想把你引荐给钱四爷,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发生的有点太…太那啥了吗?”
见他不说话,我又补充道:“你不觉得他送你这些东西都是有目的性的吗?甚至就连上回你被人打他替你出头,会不会也都是被他提前安排好的?”
半响,只听皮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天南,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自从来了殡仪馆这里以后心里也一直都有怨气,但你总不能…总不能嫉妒我吧?”
我失声笑道:“我?有怨气?嫉妒你?你想什么哪?”
皮蛋却没有笑,他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当初被公司开除以后心里有怨气,但你想想是谁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你的?做人起码要懂得感恩对不对?你说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顿时觉得对这人已无话可说了,“你…哎,算了算了,爱怎样怎样去吧你!”
我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妞妞馆长的电话,我要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妞妞,最好让这个叫刺猬的明天就滚蛋。
电话响了半天,终于接通了,但那边的环境很吵。
“喂!”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噎住了,于是问道:“额…你好,这不是牛刘先生的电话吗?”
女人的声音急促,“你是这个电话主人的家属是吧?”
我忙解释道:“不是,我是他的同事,找他有点事。”
“那你快来第一人民医院吧,我是救护车的护士,你这个同事今晚出车祸了我们正拉着他回医院抢救,你赶紧过来吧,对了!麻烦你再通知一下他的家属!”
“车祸!”我惊愕到,“肇事的人找到了吗?谁把他撞到的?”
电话那头的女人不耐烦地说道:“我们接到救援电话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只有你同事自己躺在路上!行了别问那么多了,我这忙不开!”
电话挂断了,我的背脊突然间阵阵发凉,因为我想起了刚才刺猬在与我独处时说的那句话,他就是你的下场。
回响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刺猬被钱四爷派来殡仪馆工作,对皮蛋的无事殷勤,故意请客找小混混演了一出戏,引荐钱四爷给皮蛋认识,而今晚刚被刺猬警告过以后妞妞就出车祸。
想到这里,我的背脊阵阵发凉,突然明白了曾经皮蛋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鬼不可怕,活着的人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