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甄大哥的派出所了,但作为一个受害者的身份,还是第一次。
“说说吧,为什么打架?”负责做记录的民警说完看了我一眼,对着旁边的甄大哥说:“哎,甄哥,我怎么觉得这小子面熟啊?”
甄哥耸耸肩:“老熟客了。”接着对我意味深长地说:“要不办张会员卡?”
我苦笑着一张脸回答道:“嗨呀,甄哥您就别消遣我了,今儿要不是你来得及时,兄弟我就交代在那了。”
“讲话注意点!别嬉皮笑脸的!”办案的民警对我严声说道。
甄哥对一旁的民警摆了摆手手,“没事,这小子虽然经常惹事,但据我了解不是个坏怂。”
这无疑是我在派出所这种地方听过的最暖心的话,我感激地对甄哥说道:“对对!偶尔怂了一点,但绝不坏…”
甄哥看着我身上撕扯烂了的衣裤皱了皱眉,说:“但今天这事你要不说清楚我照样处罚你,讲讲吧,为什么打架?”
我说:“冤枉啊甄哥,您来的时候也瞧见了,我这是单方面被打的啊!”
甄哥:“那他们为什么打你。”
我把钱四爷在公司买了一百万产品要退款的事情说了一遍,但唯独隐瞒了做理财墓地的前因后果。甄哥听我说完,利剑般的目光盯着我,“他为什么要在你这买一百万的墓地?”
这种讳莫如深的理由我怎开得了口,于是我支吾了半天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正当这时办公室门开了,进来了一个民警对甄哥说道:“甄队,另外那帮人提出调解。”
甄哥听到大声呵斥着:“你第一天上班吗?情况都没了解清楚,谁同意你来和我说这话的!”
进来的民警面露难色,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头顶,小声说道:“有压力啊…”
民警接着颤颤巍巍地说:“钱四爷的律师来了,提出若没有具体的指控,就应该立刻放人,不然就起诉我们。”
甄哥黑着脸质问道:“刚不是说调解?现在你又来个放人?你小子说话到底有谱没谱!”
民警解释道:“调解是给钱四爷的干儿子们调解,律师说放人是放钱四爷…”
甄哥“砰”的一下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没我的同意谁也不允许放人!”
民警被甄哥吓得一个激灵,但还是小声说道:“钱四爷说他就是散步路过那里,正好瞧见人打架去看个热闹,而且…而且那帮小弟也都是这么说的,他们一口一个没人指使,而却咬死了就是单纯的想闹事。”
听了这话,甄哥若想了想,突然转头问我:“你说!到底什么情况。”
这下我犯了难,但我清楚万万不可说实话,这种本身就涉嫌违法的“投资墓地”若是说了出来事情就会变得对我更加不利,我也只好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甄哥打断我,“钱四爷有没有动手?”
我回答:“没有。”
“那他没有没有威胁你?”
我想了想,回答道:“也没有。”
甄哥像是能看穿人心似地看着我,“你确定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的话,如果真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我低着头半响,嘴里艰难地蹦出俩字:“确定。”
甄哥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一个下属说:“你放人。”又对刚进门的下属说:“你去把那些人带过来做个调解。”
调解的过程非常顺利,与我想象中的不同,那个瓜皮刺青的小弟带头道着歉,而其他小弟见他这么做也一并效仿,并且在最后那帮人还写下了保证书,绝不会再来公司闹事,否则仍由处罚。
我看着这张保证书,心里长舒一口气,今后算是安全了,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的态度突然有了大转变。
或者来到这种地方谁也不敢造次吧,我心里如是想着,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但对于“理财墓地”的事情大家却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直到调解完毕,这次事情也仅被当做成了一个单纯的闹事事件,最终以双方的和解作为了结束。
从甄哥那里出来时,我见到许宜娜和燕子等人正在派出所门外等候。许宜娜看着我被扯烂的衣裤,紧张地问:“怎么回事?早上燕子就和我说感觉那帮人不对劲,我就立刻报警了,你怎么成这样了?受伤了吗?”
我摇摇头,“没事。”然后看了看身边一并被释放的梅子,“那帮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这次多亏了她。”
梅子不说话,眼睛看向了别处。
许宜娜打量了我两圈,确定没有什么外伤之后对着梅子说:“谢谢你…”
梅子艰难的挤出一个不走心的微笑,点了点头。
钱四爷的那帮瓜皮干儿子也一并被释放了出来,许宜娜远远地看着他们问我:“他们怎么也出来了?最后怎么处理了?”
我回答:“我们做了个调解。”
“调解?然后呢?”许宜娜问。
“没然后了?就是双方达成了和解,就没了。”我回答道。
许宜娜看着那帮急匆匆离开的小弟们,奇怪地问道:“他们难道没说你做理财的事?”
我回答:“没说啊,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他们若是说了,那情况就对他们有利了。”
我对于这帮人的做法并不了解,而许宜娜也想不明白,她转头问梅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梅子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开来。
不管怎样,事情还是得到了解决,我虽然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钱四爷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不过既然没事,那暂且也就当真的没事了吧,我回到了宿舍美美的睡了一觉。
接下来日子里钱四爷再没有与我打过一个电话,而他那帮小弟也再没有来骚扰过我,不仅如此,就连张爱玲也开始有了动作。
张爱玲把我单独叫到了她的办公室,神秘兮兮地当着我面打开一个展业本,上面写了很详细的联系方式与购买意向。
我越看越觉不对劲,这摆明就是一份“a类客户名单”啊,名单里的客户都是业务员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努力而谈拢的即将来交款的客户,这种东西她为什么要给我?
我问道:“玲姐,这…什么意思?”
张爱玲笑嘻嘻地回答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一点心意。”
我看着手中这近上百个客户名单纳闷地问道:“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哎呀!你就拿好吧。”张爱玲把展业本硬塞进了我的手里,“你这手里头不还有那么多套理财墓地要转卖么,这份名单就当做我们的心意了。”
面对张爱玲态度的转变,我很是奇怪,继续问道:“可是,那,那你们之前不都说自己也要养家糊口吗,这单子都给我了…到时候你们喝西北风去啊?”
“哎呀!姐姐给你的你就拿上吧,客户是多的做不完的,将来再去找就是了,你这的事情比较重要,先紧着你哈!”
张爱玲说完就把我推搡出了办公室,我看着手里这份一百多号客户的名单,这些客户只要最后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成交,起码也有上百万的营业额。
果然是个嘴上插把刀心软如豆腐的大姐,终究不会对我见死不救,我心里暖暖的,感觉前方的路突然变得敞亮了许多。
张爱玲的这份名单帮了大忙,没过多久名单里的客户基本都已完款,再加上“钢蛋组合新”与梅子、杜飞等人的帮助,当我把最后一单理财墓地原价转卖出去以后,我的负债额度终于变成了“0”,也就是意味着将来赚的每一分钱都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了。
还清债务的一瞬间,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顿时又回到了我的身体,但吸取了教训的我这次并没有得意忘形,我决定为举办一次庆功宴,犒劳一下公司所有的员工,除了方远!
当晚,人民广场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迎来了一众在他们多年以后每每提到时还会觉得毛骨悚然的客人。
“姐姐!饮料没有啦!”狗蛋不顾服务员惊恐的神色,大声催促着饮料。
我们一共来了二十几号人,俩仨人一桌地占据了整个大厅,光是喝剩随手扔在地上的饮料瓶子就已经在地上铺了满满一层,就连高档的仿古地砖都被盖了个严实。
每当服务员端着高档镶着金边的布菲炉(自助餐保温用的一种不锈钢自动加热的巨大容器)摆放在自助台时,仅仅不到一分钟的就被我们扫荡一空,以至于后来服务员小妹实在忙不过来,又从后堂调来了几个穿着厨师服的员工直接把不锈钢桶提了出来,整桶整桶的上着菜。
我们把五星级餐厅吃成了火锅城,还是自助的那种火锅城,空气里弥漫着酒味、烟味与人群发出阵阵的哄闹声。
“哇靠!钢妹你…你牙套上塞了片青菜,来…来来吃块肉!”狗蛋一手握着饮料一手提着啤酒瓶指点着江山,然后当着众人面夹了片肥牛放到钢妹碗里,说:“牙套里再塞…塞片肉…就…就能把青菜…盖住了。”
在一旁的“中老年销售大军”一点也没有“最美不过夕阳红”的端庄仪态,他们大声吹着牛皮,调侃着大山。工程部的老李提着酒瓶,拉着老杨头粗着嗓子吼道:“哎老杨你别光顾着吃啊,也不怕噎死,来来来喝酒!”
于是喝多了的俩人站在凳子上一起对着瓶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在下面高唱起了祝酒歌。
“伊力特曲敬朋友呀,不喝酒别夸我的xj好!”唱得比哭还难听的歌声侵蚀着酒店的每一个角落,空荡的碗盘之下像极了我们做销售时经常对天长啸的一句话: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杜飞拎着酒瓶与我猛灌一大口,我一口气没接上来,呛得咳出了眼泪,模糊的眼睛在觥筹交错间看到了坐在角落发呆的许宜娜。
酒壮怂人胆,我借着酒劲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很主动的在桌下悄悄拉住了她的手。
许宜娜见我来了,像哄小朋友一样捏了捏我的脸,半开玩笑半生气地说道:“大傻子,不能喝酒还学别人喝,你瞧瞧你。”
“嘿嘿,无…债一身…轻,嗝!”我说着酒话,舌头都打起了摆子。
我察觉到了她今晚不像其他人那么兴奋,于是问道:“你咋,咋了?”
许宜娜说:“大傻子,我还是觉得奇怪。”
她指着张爱玲那张桌子的“老年大军”,小声说:“他们已经吃了公司一年的免费食堂了。”
我回答说:“所,所以…今天…才要大,大,大吃特吃,够本!”
“哎呀!你瞧你喝的!”许宜娜拿起湿巾擦了擦我的眼睛,顿时一丝冰凉从我眼眶传进了大脑,我稍稍变得清醒了一点。
她接着说:“我想说的意思是,他们为了省钱每天宁可吃免费食堂。”
我问:“然后呢?”
她说:“然后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我又问:“啥…啥意思?”
“哎呀!你是个傻子啊!”许宜娜看着我好气又好笑,说道:“那就说明他们都是很在乎钱的人呀!那为什么会把那么多客户直接让给你?”
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想过,但始终没想到个所以然来,于是我只好回答说:“义气呗,销售就是江湖,江湖嘛…就是侠义!”
许宜娜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
不等我回答,一对撸起了袖子露出红色秋衣的胳膊一边一个地搂在了我和许宜娜的脖子上…
狗蛋狼嚎似地大声嚷嚷着,“都给我喝!老子今天高兴!”
许宜娜耸了耸身子推开了狗蛋,她黑色的小西装上留下了一道油呼呼亮闪闪的手印。
“不说这个了,你先把他拉走吧。”许宜娜歪着脖子,对我指了指狗蛋。
“甭搭理丫的,让这货自生自灭去吧。”我一把搡开了狗蛋这个几百瓦的“电灯泡”,但他却和狗屁膏药似的又凑了过来,满嘴喷着酒气在我耳边说:“你…你跟我来,我给你说…说个秘密!”
“滚蛋!你丫狗嘴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我又一把推开了他,但“灯泡”很快的又贴了过来,耿着脖子说:“关于…关于梅子姐姐的!”
听到梅子这俩字我抬了抬眼皮,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座位已经空了,不知去向,我刚想问狗蛋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妥,于是尴尬地看了旁边许宜娜一眼。
许宜娜从我手里缩回了她的手,背过了身。
她好像生气了,于是我说话都显得没那么有底气:“宜娜…狗蛋喝多了,我带他去洗手间吐一吐啊…”
许宜娜依然背着身不说话。
但狗蛋却不由得我分说,拉扯着我就往外走,临走时还不忘记与许宜娜说道:“嫂…嫂子!借…借用一下哈!”
许宜娜依然不回答,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俩一眼。
完蛋了,真的生气了,我心里暗想,这下怕是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