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一点都没有责怪张爱玲见死不救的做法,她手底下跟着十几票年过半百半知天命的“老年销售大军”,他们也要生活,他们也有要赡养的老人与孩子,所以他们再也不是那个二十来岁轻时为了义气可以豁出一切的人。
有时“家庭”是一个甜美的归宿,同时也是最沉重的负担,我理解他们。
但是那些投资了钱没有看见收益的客户却不会理解我,越来越多的客户不停打我电话询问退款的事,催促的越来越急,态度也越来越恶劣。
但我身边还是有为了“义气”而伸出援手的伙伴。
“对对,李阿姨,这款墓地位置更好,九排五号,要放着古代那叫什么你知道不?”
李阿姨满脸堆笑看着面前这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只见梅子神秘兮兮地凑近李阿姨耳朵,悄悄说道:“九五之尊呀!皇族才能享受的,平民百姓要这样可是会被杀头的!”
李阿姨是梅子跟了很久的客户,她正忽悠着看能不能把曾经看上的墓地换成我的理财墓地。
李阿姨的嗓门很大声,笑起来像个女中豪杰,“哈哈哈哈,就你小丫头会说话,我就一普通老太婆,还皇族呢!”
梅子讨好地对着李阿姨笑了笑,“我看您浓眉大眼的,忒像以前的皇家贵族,我觉得您不应该姓李。”
李阿姨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应该姓什么?”
梅子端正神色,对着李阿姨作了个大大的揖,瓮声道:“爱新觉罗…”
多日不见,梅子哄老太太的功力越见长进,但这一切我看在眼里却非常不是滋味。
送走了李阿姨,梅子讨好的神色逐渐恢复了正常,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她却不以为意,依旧打着下一个电话,“喂!江叔呀,是这样的,您昨天交定金的那座墓地,额,我之前没有注意上个月已经被人给定出去了,您能不能…换个区域?”
电话那头的江叔说的什么我不知道,但从梅子不停道歉说着好话时的情况看来,想必了发了很大的火气。
一般来说选墓地有款式与排号之类的区分,类似于买房子,而几乎所有的客户都有一种“我选择的就是最好的”心态,所以当江叔听见自己好不容易选好的墓地因梅子的疏忽而被其他人定走时,他的心态变得有点爆炸。
梅子主动承认着错误,卑微的神色几近哀求,江叔最终还是在她诚恳的态度之下答应了换墓地的事,而梅子为他换的新的区域,自然也就是我卖出去的理财墓地。
梅子还在翻看着下一个客户电话,我拉住她说:“你不必这样…”
她闭着眼按压着太阳穴,抓紧时间放松一下心情,“什么意思?”
我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我的那些理财单…自己想办法就行,你不必撒谎还得罪了你难得积攒的这些客户。”
梅子缓了缓睁开眼,长舒一口气,继续翻着下一个客户的名单。
“哎你这人怎么不听话呢!”我一把遮住她的展业本,“那天开会别人不说都的很清楚了吗,既然都不希望掺和这种事情,你也就别来趟这趟浑水了。”
“哎你说话啊你!”我见她不理我,继续追问着,梅子无奈地看了下四周,没什么人。
她盯着我的眼睛小声问着我:“你当我是…别人?”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于是我移开了目光。
“还记得上回你要我帮忙的事情吗?”梅子突然这问我一句,我想了想,“啥事?不记得了。”
她说:“就是上回,你让我去酒店机房偷监控录像的事。”
经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为了证明许宜娜的清白,我曾求她“重操旧业”去酒店机房偷硬盘,但是被拒绝了。
“那…那时候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也忘记了?”她继续问我。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奈何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那时候我俩说什么了我也早就忘记了,我摇摇头。
梅子轻叹一声,语气像责备一样地对我说:“那时候我说过,许宜娜的事情你不要来找我,但是你不一样…”她移开与我交接的目光,“你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忙。”
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但我当时听的不经意,也就以为是个玩笑话,但想不到现在看来,她的做法还真的有点出乎我意料。
梅子一点点把被我压着的展业本抽出来,对我说了句:“以后别和我说这种话了。”
这番话令我感到很温暖,所有人都巴不得在这种时候与我划分界限,而梅子却让我觉得事情似乎一下子都变得没有那么糟糕,我的心情也随之好转了一些。
但我连一分钟的感动都没有持续到,该死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我随手接听了起来,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来催退款的。
“三天时间,钱再给我退不回来,我废了你个贼娃子!”
刚接听起来就听到一个老头的声音,还是这么赤裸裸的威胁,我不禁也有点恼火,刚想给他怼回去,却又觉得这个声音似曾耳熟,于是我看了眼手机,顿时惊得头皮发麻。
打电话的这个老头叫钱老四,今年快七十岁了,他们钱家在我们当地是非常有名望的一个大家族,而钱老四也是家族的大当家,当地人都尊称他一声“钱四爷”,
钱四爷是公司最重要的客户之一,他当初购买的家族墓地占地二十多平方,可供子孙几代人使用,而钱四爷一个独占了家族墓最顶端的那一席位,尽显他当家人霸气的一面。
前段时间我怂恿钱四爷买理财墓地这单做得非常成功,他一个人就买了近一百万的理财墓地,折换下来大概有五十多座,以至于他所有的家庭成员名下都有至少一块墓地,这几天不知道哪个看不惯他的人在背后造谣,说钱家风光一世,到了晚年被一个初入江湖的小混混给骗了,不仅骗了钱,而且还把全家都搭了进去,所以这次他才会对我如此愤怒。
我这几天受到客户的威胁五花八门,有威胁我要曝光媒体抹黑公司的,有威胁要报警诈骗的,也有威胁不退钱就吊死在我们公司牌坊上的,总之各种威胁应有尽有,但像钱四爷这种下了最后通牒,直截了当要废了我的,还是独一个。
他也有这个能耐,据我所知钱四爷当年年轻时赶上了“下海热潮”,但他不像别人那样起早贪黑的经营各种小生意,反而大胆的铺起了赌场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黑,而当年跟着他的一票小弟,如今都已各立山头,做起了不黑但绝对不白的生意。
挂了电话,梅子看出来我的脸色非常不好,她问我:“怎么了?”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客户催退款而已。”
梅子看起来不大相信,她对我说:“手机给我。”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哎呀,真没啥事,就是催得我烦了,我都不爱搭理这些人。”
我生怕被她看出什么破绽,直接转身就走,边走边嘟囔“整天就知道催催催,搞得我哪天要是不高兴了非把这破手机给砸…”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刚揣进兜里的手机怎么就找不到了,这时只听到身后响着“滴滴”按键的声音。
能做出这种事的还是梅子,她竟然在我转身的那一刻不知用什么手法把我手机给“顺”了过去,此时她正在看着我的通话记录。
“钱四爷!”梅子警觉地问我:“他和你打电话说什么了?”
“嗨呀,他就是说他朋友也想给老父亲买快墓地,给我介绍一下而已。”我继续撒着谎,铁了心骗她到底,反正做戏要做全套,正好此时手机又响了,我赶紧顺坡下着驴,对梅子说:“是宜娜打来的,说不定有好事呢!你先去忙吧,拜拜!”
梅子还想问我什么,但这是我边接着电话边跑进了办公室。
“大傻子,在公司吗?”许宜娜问我。
“在,在。”
许宜娜:“那就好,一会有一户人家要来选墓地,我和燕子说好了,一会直接带给你。”
我一听有客户,连声答应着,但突然又觉得哪不对劲,于是问她:“你?你从哪搞来的客户?”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当然是自己出去找的呀!”
我有点惊讶,“你怎么还亲自跑出去发传单?找客户?”
许宜娜轻松地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可别小看我。”
电话里突然又传来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嘿!哟哟哟…”
这是啥玩意发出的声响,我皱着眉心里盘算着,突然明白了,大声说:“哇靠!你怎么和狗蛋那货在一起!”
眼看被我识破,电话那头的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听了听,果然是狗蛋的声音,还听到了钢妹那疙疙瘩瘩的笑声。
“宜娜,你也和狗蛋一起去殡仪馆了?”我问道。
许宜娜拿着电话来到安静的地方,对我说:“是啊,这边殡仪馆几个大厅每天都有家属来吊唁,白狗蛋和钢妹俩人根本忙不过来,这不我也来帮忙咯。”
她说的很轻松,但我知道那个地方做业务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轻松。
在那种地方找客户发传单经常会撩拨到客户伤痛的“逆鳞”,以至于被一些正在哀恸中的客户骂咧几句都是常事。
而这一切都不是我最担心的,我最担心的,还是殡仪馆的那个“守墓人”,他每次见到我们墓地公司的跑那里去霍霍都要拿着“幽灵扫帚”狠狠地驱赶的,当年我和狗蛋俩人为了偷偷在那里做业务不晓得被驱赶过多少次,甚至有一次狗蛋跑慢了屁股偶差点被打开花。
我对着电话大声说道:“别去那里发传单啦,要是被看大门的抓到非给你一扫帚不可。”
许宜娜:“大傻子,没事的。”
我说:“什么叫没事的,那…”
许宜娜突然抢话说道:“不说了!又有一户家属进吊唁大厅了,看我的吧!”
电话挂断了,没过一会,传来了一条信息。
------大傻子,别担心我。
看着短信,我打了字删除,再打再删除,始终纠结不出该回复什么是好,只是心里百感交集,在这种患难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为我做的一切,我牢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