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接待大厅传来了一声非常不和谐的叫喊声。
“啊!?死了?”
本能驱使我惊叫一声:“这可与我无关,警官你相信我啊!大哥!…不,大爷,你相信我啊!”
之前经历了那么多,先是被孙大哥的事牵连被问话,再是民工欠薪风波把我关进了拘留所,前几天又因梅子的事差点惹上官司,件件都要命,件件都麻烦,而如今又突然被人问及一宗人命关案,我的脑子紧张得一片空白。
“与你又没关系你紧张什么!我们来只是有几件事想问你,你别那么大反应。”谈话的警官表情很诧异地看着我,“这里讲话不方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哦,好好好,各位请跟我来。”一听与我无关,我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来,别说问事情了,只要能别和我扯上关系,就连七岁时偷看邻居家小姑娘洗澡的事情我都愿意分享一波。
患难见真情这话一点不假,此时的狗蛋早已一溜烟没影了,而梅子却一直跟在我身后,直到在公室前被一个警官拦在了外面。
她眼里尽是担心的神色,我突然有种暖暖的感觉,“没事的,就问点事情,那个客户我知道。”
“你,你态度好点啊,别乱讲话,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的别瞎说!”梅子担心得说话都打磕巴。
这样被人担心,体内那股见到女孩子就忍不住爱逞能的“骚动之血”又开始沸腾,我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口中发出“啧”地一声,对着她挑了挑眉毛,“小场面,回去回去!”
装帅与真的帅是有区别的,我每次紧张的时候嘴巴都会微张,腿肚子跟着转筋,但愿没有被她看出来。
“这个女人之前是不是在你这来过?”大家坐下后,刚与我谈话的警官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嗯,大概一周前吧,那天下着雨,晚上十点左右,她一个人来的,穿了件深黑色的雨衣,戴帽子那种,脚上穿的旅游鞋,长头发,到这。”我指着自己的腰。
不等他追问,我像吐葡萄皮一样连皮带籽一股脑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说完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一句:“我当时见她就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大哥你说吧!需要我做啥?你说咋整我就咋整!”
警官皱了皱眉,指了指旁边负责记录的一个年轻警察,“这句不用记。”又对着我问:“她来干什么的?”
“买墓地,买了块最便宜的墓地,是给她自己的,对!给她自己用的。”
他拿出一张收据放在我面前,“你看看这是你给她开的收据吗?”
我拿起一看,正是那天我写的收据,当时财务都下班了,所以我收了钱,收据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我点了点头。
“她怎么死的?和我这有啥关系?她是凶手吗?还是凶手就是她?”我脑补了无数凶案里的场景,感觉自己就像电影里的目击证人一样,用一副八卦而不失镇定的表情淡淡地说:“对!我看到了!”
警官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坐在后面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那个男人轻点下头,惜字如金地说了句:“说该说的。”
警官叹了一口气,“她这事也就是一桩普通的命案,马上就可以结案,只不过我们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封信,是之前留下的,里面提到了你,所以我们今天才来找你,顺便问问情况,你先看看吧。”
警官递给我一封信,里面有些部分被封住了,应该是我不能看的部分,我能看到的部分是这样写的。
------我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墓地,就在盘龙山城墓园的其中一座,我要把怨恨刻写在碑文,世世代代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我们母女俩做了什么!
第二张纸是那个女人亲笔写下的碑文,我拿起一看。
------小月,妈妈知道自己没有几天可活了,但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你爸爸在我们母女俩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我们,我恨他!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就是让这个男人偿命!
从字面上看这个女人她老公当初在有困难时离开了她们,就是这短短几句遗言,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她临死前那份深深的怨恨,歪歪斜斜的字体就像鬼怪爬过的轨迹,看得我背脊阵阵发凉。
“警官,她是我的客户没错,掏钱买了块墓地也没错,但是这…这东西,您让我刻在墓碑上吗?”
至今为止我见过客户自己撰写的碑文已多到数不清,有歌颂生平事迹的,有爱情留存永恒的,也有表现出对子女依依不舍的,唯独没见过这么…这么毒辣的。我面露难色,“这玩意刻上去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哦,子子孙孙都看得见的。”
警官皱着眉,不置可否的表情,“我们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妥善处理她的遗愿而已,至于该怎么做?那是你们的商业行为,我没权参与。”
可能是出于案件的保密需要,其余的细节部分一概没与我提及,之后又简单地问了我几个问题,又让我拿笔把该抄的部分抄了一下,随后带着众人离开了。
这件事在公司传播的很快,极短的时间就连墓区看门的老大爷都知道了,而传播最快的那个人,也就是当初躲得最远的那个人----狗蛋,他是个天生的广播站,似乎这世界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几天后,官方公布了结案公告,各媒体争先恐后的在报道这事,而我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像。
那个女人,也就是购买墓地的客户,一年前被查出肺癌过着与死神赛跑的日子,但天价的化疗费榨干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偏偏在这种最无助的时候,老公因不堪忍高铸的债台,在几个月前卷着借来的最后一点救命钱,逃回了婆家,抛弃了她与无依无靠的四岁女儿。
媒体写的有模有样,竟然有的说丈夫带着私奔的小三来家里示威离婚,还有的说她曾经发起过网络众筹,却被众多键盘侠咒骂为骗子,绝望的她心如死灰。
这种不负责任的报道五花八门,但纷纷都指向一个结果,她最终还是没钱治病,一再拖延之后进入了急变期,只能等死。而见证她肺癌晚期痛苦的惨状的人,却只有那个四岁的女儿。
之后的事情更加骇人听闻,这个女人把孩子托付给了亲戚以后,自己在一个下雨的深夜带着凶器去了婆家,她趁着半夜溜进了老公睡觉的小房间,连捅二十多刀…
当婆家的人们听到了动静赶来时,她那本就带病的身体却因劳累过度而引发了咳血,最终因窒息死在了她老公的身边,她死的时候睁着血淋淋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面前血肉模糊的男人…
看着这些报道,我的背后发起了阵阵寒意,想了起那个下雨的夜晚,一个把凶器隐藏在雨衣下的女人,在她光亮顺滑的假发之下,是一个因化疗而掉光头发的脑袋,而我就与她独处了那么长的时间。
那天晚上她的情绪极不稳定又非常激动,一度几次与我发火,辛亏我长期以来养成的销售习惯对她笑脸相迎,这种事后回忆的感觉实在细思极恐。
“哇靠!”狗蛋看完新闻表情夸张地叫着,“这姐们牛逼啊!我敬她是个爷们!”
相反,梅子低着头默默无声,我察觉了她的反常,还偷偷瞥见了她逐渐微红的眼角。
我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放到她的手上,而她并没有像女孩子那般柔弱地抹着泪,反到是把纸巾越抓越紧,直至手背绷出了血管的痕迹。
这一切都发生的默不作声,却隐约让我看见她内心的一隅,至于更最深处的柔软,我不得而知。
狗蛋天生是个没眼力见又没情商的傻缺,他大似发表着自己的结论却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并且还学着边城浪子的动作挑起梅子一小撮头发,“师妹哦。”他撅着洋洋得意的黄毛,“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世界上的好男人不多咯…”
梅子没有理会,狗蛋继续没眼色,“你身边就有一个,要不要考虑考虑?”
狗蛋这人平时扯淡惯了,这种开玩笑的话语谁也没有当真,但是被冷落在一边的钢妹气得钢牙鼓嘴皮。
“走开。”梅子低着头从我身边路过,但狗蛋却从不是个见好就收的性格,他感觉到了梅子的反常,于是先一步斜靠着堵住了门口,“咋地啦?小师妹,有啥不开心的,和哥讲讲。”
“走开。”梅子低着头再一次说。
狗蛋把他顶着一头黄毛的大脸又朝梅子近了近,“哎哟,怎么哭了,来我给你擦擦…”
然后的故事也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下一秒狗蛋捂着脱臼的下巴迟迟闭不上嘴,像一只被勒死的鸭子“嘎嘎”叫着,看样子梅子是真的生气了。
世界转得很快,快到闭眼睁眼一天就过去了,而仅仅过了两天,那个女人“弑夫”的新闻已被人们忘却在云淡风轻中,被下一个经过渲染的新闻所代替。
但事情却未结束,那个女人的家属在这天过来了,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梳着干净的妹妹头,很乖巧地依偎在大人怀里,但脸上却看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一般这个岁数的小女孩都很调皮,但她不一样,安静得让人心疼。
抱着她的大人是个中年男子,他拿出一张死亡证明递给我,上面正是那个女人,“你好,我是她弟弟。”
他从随行的人手里接过一个长方形盖着黑色包布的东西,他轻轻掀开一点,露出了骨灰盒的一个角,“我今天想来办一下手续。”
“妈妈在哪?”小女孩在男人的怀中奶声奶气地问了一声。
男人有点哽咽,小女孩追问:“舅舅刚不是说妈妈在这里吗?”
“小月,你妈妈她…”男人回答的很艰涩。
原来这个小姑娘就是小月,那个女客户遗言中提到的女儿,这个男人是她的舅舅。
在盘龙山城的这段日子里,我已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这个叫小月的四岁姑娘却使我“见证者”的身份突然多了一份同情的感觉,我的心里酸酸的。
男人面对小月时变得哽咽,他像寻求帮助似地看着我,但我却发现此时的自己喉咙像是被堵住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就是小月吧?”站在一旁的梅子突然说话了,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发卡,粉色卡通的那种,在小月面前晃了晃。
小月应该是被教育的很好的女孩,眼里充满见到喜欢的东西的那种好奇心,却不像别的熊孩子那样上手去抢,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明亮亮的孩子的眼神里一点也不掩饰对喜欢东西的渴望。
梅子把发卡藏在手心里对小月说:“来,吹口气。”
小月鼓起小脸,听话的对着梅子的手吹了口气。
当梅子把手心摊开时候,我听到小月“咦?!”了一声,顺着望过去,梅子的手里空空如也,发卡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哇…”小月惊讶地看着梅子。
梅子轻轻地摸了摸小月的头,“知道去哪了吗?”
小月抿着嘴用力摇了摇脑袋。
梅子微笑着指着小月的头,“你摸摸这里!”
小月摸了摸头顶,梅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发卡别到了她的头发上,她惊奇的地叫出了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之色对着梅子“嘻嘻嘻”地笑了出来,露出了还没有长齐的两排小奶牙。
梅子这个小小的举动似乎融化了小女孩心头的忧郁,她牵着小月的手,“想不想看金鱼?有这~~~~么大!”她两只手夸张的比划着。
“想!”小月笑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主动地牵着梅子的走一起走了开来,而我与这个男人顿时松了口气。
真情的流露就在行动当中,胜过了千言万语的安慰。
趁着她俩去看金鱼的时间,我抓紧机会与客户办着下葬手续,约定好了在三日后的上午,当我问及出席家属时,这个男人却指着她老婆说:“就我们俩口子,还有小月。”
男人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他补充道:“姐和那个男人都已不在了,法院到时会把抚养权判给我。”
他称呼曾经姐夫为“那个男人”时,紧紧咬了咬牙,隐藏不住的恨意。
手续办理得很快,我也帮他们把骨灰盒存放在了暂厝室,一切都很顺利。但当我把他姐姐留下的碑文拿给他看时,我俩都沉默了。
男人拿着碑文单子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怒之色,许久,他咬牙切齿的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这个男人罪有应得!就应该让他的子子孙孙都知道这事!”
我叹了口气,“请在这签个字吧。”
在他们离开前,却发生了一件可爱又可笑的事情。
童年期的小孩爱玩是天性,而有个像梅子这样的“超人姐姐”玩伴,一会变个发卡,一会变个弹力球球,小月简直高兴得连“找妈妈”都忘记了。当听舅舅说要回家时,生拉硬拽着梅子的头发死不撒手,那鬼哭狼嚎得简直要掀翻我们接待大厅的房顶,就连金鱼都被吓得躲进了假山里。
据小月的舅舅刚才办手续时说他到这个岁数一直都没有孩子,而他突然间得了一女儿,虽喜欢得不行,但真当孩子熊起来时没带过孩子的他显得无从下手。
而小孩子却都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她们可以感知周围大人对自己的喜欢程度,小月一定是感觉到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敢凶她,才会闹得如此肆无忌惮。
梅子咬了咬牙,对我说:“我去去就回。”她抱着小月一起上了车,而小月舅舅则一脸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给你员工添麻烦了,一会回来时车费我给她报销。”
我与他们挥手告别,看着他们远去的车,突然顺口编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诗。
------轻轻的你走了,正如你轻轻的来,你挥一挥衣袖,留下了骨灰盒却带走了我的妞。
“我操!想什么呢!”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