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放在桌上的钱,南宫的手犹豫了几次都没有伸出来。
“先拿着吧!这是我和我兄弟这段时间的工资。”我把钱塞进了他的手里,钱不多,只有两万多一点,与家属要求的赔偿金还差得很远,但总比没有强,毕竟谁都不富裕。
南宫欲言又止来来回回了几遍,最后艰难地挤出一句“谢谢。”
“说啥呢,以后有钱还我就是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合计合计。”
我俩把这两天挖到的碎票子与硬币堆在桌上,码的和三层生日蛋糕那么大一落。
“梅子呢?”我边码钱边问。
“唉,怄气呢。”
“她又气啥啊?”我问道。
“上午她听说我找你借钱的事以后,与我大吵了一架,然后一直待在那屋不出来。”南宫说指了指院子里的一间单独的小破屋。
“这有什么好吵的,借钱而已,多大事。”我现学现卖着刚才狗蛋的那句浅浅的道理,“再说了她是我的员工,换个角度说我也算她师父了,徒弟有难了,我这做师父的自然要管!”
因为之前我偷听过他俩的谈话,所以我现在说的话句句戳进南宫的心里:“我知道她曾经是有事(案底)的人,我也知道当初公司领导想让我辞退她的时候我做的不够好。”
看样子我这番话让他听进了心里,南宫看着我无比认真地说道:“这孩子…摊上你这么个师父也算她运气好。”不过又苦笑了一下,“可惜她不是这么想的。”
“我去看看她吧?”我起身准备往外间小屋走去,但南宫拉住了我,“别去了,我妹妹她就是这样,每次生气都躲在那里,你若现在去她就更来劲了,让他待一晚,明天就好了。”
我顺着他意思又坐了下来,“好吧,先办正事。”
这堆零钱拆拆叠叠的折腾了我们近一个小时,去掉了几十块钱的零头,最终取了个整数,六万元。
还是距离胖女人要求的赔偿金差了一大截子。
我俩疲惫地翻看着手机电话本,结果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借到钱的人,这就意味着这六万元就是我俩现在的极限了。
能做的都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对南宫说:“我再去找找他们试试。”
我独自来到了人民医院住院楼的409病房门外,揉了揉脸,再次把衬衣从裤子里拉扯了出来,拨拉散乱了头发,显得比上回还要落魄。
那个被梅子打伤的李天南与他老婆看到我两手空空的样子,应该就知道我的来意,所以并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
不出我所料,他老婆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中年胖老女人,听到我最多只能凑齐六万元之后脸黑得像一块得了多年硬化症的猪肝一样。
“小伙子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老公现在受这么重的伤,一天光住院的医药费就要大几千块钱,那可都是我们自个垫着的。”
我感觉她这不是在和我掏心窝子说话,而是在掏我的肝挖我的肺,我翻看着她扔给我的一厚沓票据,上面写的尽是些我看不懂的专业名词,不过这些半中半英的项目名后面的金额我还是能看懂,每一项都是近一千块钱,甚至还有一张私人医院的鼻骨整形预约单,一万八千元。
她老公的脸已经有点消肿了,不过淤血还是鼓胀得和小笼包子差不多,鼻骨深深地陷入了两个“包子”中间,侧面看去扁平扁平的,和板砖一样,我估摸着这幅尊荣以后要是不做整形手术的话,那今后的日子里他脸上擦点血演个丧尸都不需要化妆的。
胖女人死咬着十万元的赔偿金一分都不松口,任我是好话说尽,该哭的穷与该道的歉加起来几乎可以凑成一部短篇小说,但她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行了!我没空和你耗下去了,你在这也耽误病人休息。”胖女人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明天之前如果赔偿金不到位,我立马就和派出所那边说调解不成,你也等着你妹妹重新被关回去吧!”
胖女人像冷血动物一样攥着那张妄图发财的“轻伤调解协议书”对我说:“调解不成的话你知道什么后果吗?像你妹妹这种致人轻伤的至少要关一年以上,你自己想想吧。”
至少要关一年以上,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南宫的土平房时,现在天已半黑了下来,我看见了院子里那间小屋虚掩的门。
我稳了稳情绪,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轻松一点之后,推门进去。
小屋里没有开灯,或许根本没有灯,一个瘦弱的影子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一株孱弱的花,似乎轻轻一碰都会凋落。
我走到她身后蹲了下来,小声说道:“我刚又去医院了。”
梅子显然以为进来的是她哥,当听到是我的声音时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转过身。
“情况不太乐观,家属那边咬得很死。”
过了半响,没有得到回应,我接着对她的背影说:“不过我会再想办法,明天还有一天。”
还是得不到她的回应令我有点尴尬,随手拿起旁边一个用粗线与皮革缝制的皮球把玩起来,这皮球缝得圆不圆方不方的,到处都是棱角,一看就是没啥手艺的便宜货。
“这都啥玩意,丑了吧唧的。”我故作轻松的用皮球轻轻砸了一下她的头,算是还她上回在医院外拿小石块砸我的那一下。
“你别碰它!”
梅子像小花骨朵一样孱弱的身子突然站了起来,吓得我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嗨呀你发什么神经!”我扶着墙站了起来,结果又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小桌子,在黑暗中我听到那些小物件叮呤咣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连抱歉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她一把推了出来,就听到梅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对我吼道:“你多管什么闲事?!”
她话刚说完就要关门,我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了门口,“哎你这人神经病啊!知不知道为你这事我…啊啊啊啊!”
与上回在办公室一样,我话都没说完指头上就传来了钻心的疼,不知道梅子到底用了什么戏法,我现在的指头又变得不自然弯曲,顿时疼得我撒开了手。
看着已经被关上的门,我不服气地把嘴贴近门缝用自我感觉很帅的语气说:“这事我管定了!”
见里面没反应,我冲着门里说了一句预谋很久的话:“哪有做师父的眼睁睁看着徒弟见死不救的道理!你等着吧!”
南宫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他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我像猴子一样的表演,末了他捏了捏我的肩膀,突然一下把我拉回了大屋里,他拽我的速度很快,以至于我的身体没有跟上他的节奏,我在地上摔了一个趔趄。
“你搞毛啊?”刚被梅子推了出来,现又被她哥拉了进去,感觉自己像个被这俩兄妹玩捏的洋娃娃。
“叛逆期都这样,你也别往心里去。”南宫看着梅子那屋紧闭的屋门说道。
“这他妈也太叛逆了吧,你瞧我这手被她…咦?咋就好了?”
我左右翻看着指头,一点都没感觉到哪里受过伤的样子。
这兄妹还真是一个妈生的,一个推我,一个拉我,一个伤了我,一个又在不经意间治好了我。
“小把戏,不值一提,来,吃饭吧!”南宫切了根火腿肠,洒进了桌子上用碗扣着的几个菜里,对饿了一天的我就像美味佳肴般诱惑。
我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与他讲着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并告诉了他家属通牒的最后一天的消息。
南宫吃着吃着放下了碗筷,紧锁的眉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想到办法了?”我问他。
他想事情的时候时而低眉,时而抿嘴,过了半响,才回我一句:“没,快吃饭吧。”说完后拿起了碗筷。
“哦。”
这顿饭我俩吃得很压抑,南宫突然放下了碗筷,长叹一口气,看着我。
“怎么了?”我好奇地看着他,总感觉这家伙要和我说什么。
南宫像下定了决心似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以后我妹妹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说这些做啥?你想什么呢?”我木讷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我问他:“你…该不会准备去干票大的吧?”
南宫舒展了一下眉头,说道:“没,没有,就是我这个行业你是知道的,指不准哪天万一失了手,就…哎不提了,也就是随口和你这么说说。”
“哦。”我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没啥过不去的事,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我随口安慰他的话,这事有多严重,到底能不能过去,还有没有办法,我俩互相之间清楚得和明镜一样,只是谁也不说破。
吃过晚饭我躺在里屋休息,盖着大棉被子还是觉得冷。今天上午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冬日的积雪已被化开变成了一滩滩黑水,到了晚上,这些水吸收着大地的温度,重新结成了冰,世间的温度变得比以往更冷一些,我缩在棉被里的四肢冰冷得感觉不到温度,但耳朵偏又滚烫烫的,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就在困意夹杂着寒意席卷而来时,我却听到了客厅里轻轻地穿衣服声,我从门缝里向外瞄去,竟然是梅子。
她这么晚要做什么?我心想着,随时准备打开门。
梅子往头上戴了一个戴口罩的黑色无边帽,露出一对在夜里黑亮亮的眼睛,有弹性的紧身衣紧贴在身上,把她发育不良好的身板勾勒出一道与板砖一样平整的线条,这身材条件若是戴上口罩被人看见了没准以为是谁家的小正太跑了出来。
“你干嘛去?”我推开门叫住她,正在专心收拾的梅子被我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她轻飘飘不发出一点声音的从我身边走过,“不管你事。”
“哎你这人!”我习惯的拉扯着她,有弹性的夜行衣被我扯得老长,我突然想到已经两次被她折断指头了,顿时有点害怕,于是赶紧放开了手。
“啪!”被弹回去的紧身衣像橡皮筋一样打到了她背上,她疼得狠吸一口冷气,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连忙缩起身子,把双手藏在腋下,生怕她又一个不小心把我指头掰断。
越猥琐的姿势带来的安全感越强烈,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很快头上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声响,在我脑子里发出了巨大无比的回音,接下来只觉得两眼发黑,到处都是亮闪闪的小星星。
“多管闲事!”梅子说完这句话以后抖了抖胳膊,只见一条绳子像有生命一样绕啊绕地重新缠回了她的胳膊,尽头处栓了一个圆圆的橡皮疙瘩,从形状来看应该是她翻墙的工具,而砸到我头上的应该就是绳子尽头处拴着的那个橡皮疙瘩圆球。
就在她即将离开房间时,南宫建国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像一阵风似地从梅子身边滑过,停下来时手上攥着刚才用来砸我的那个橡皮圆球,梅子猝不及防被人抢去了工具,她紧抓着绳子的一端不撒手,而另一端已被牢牢地控制在南宫建国的手上。
两人就这样一人拽着一边不动弹,却谁也不先开口,在一旁观战的我往里缩了缩,这种像武侠片一样的镜头我从来都是谢绝出境的,怕被误伤。
最终还是南宫建国先开的口,“平日里你小偷小摸我也就由得你了,现在你这幅样子还打算入室盗窃?”
梅子冷冷地看着她哥哥,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口诀还是啥玩意的,“贼人不依仕人助。”
南宫回了句:“你少拿师父那套东西来我这瞎瑟!”
梅子:“师门禁断亲衔义。”
南宫:“别扯这些!你知不知道一旦入室盗窃就是另一种性质了?”
我被俩兄妹这中古混搭的对话绕得懵了逼,但南宫说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前些年有过一篇报道,警察抓住了一个在车站偷了别人一万块钱的贼与一个入室盗窃偷了几百块的贼,结果两人的判罚完全不同,后者的处罚非常重。
前者顶多算小毛贼,而后者却算“江洋大盗”,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的,相信梅子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如今却要铤而走险。
兄妹俩就这么在逼仄狭小的客厅里你来我往,每当一方用那个橡皮圆球砸向对方时,都会被对方巧妙地化解,在手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反击回来,这种像武打片一样的场景就在我的眼前持续着,缠斗着,直到南宫最终胜出。
梅子双手大拇指被南宫用绳子扎成了一个死结背在身后,但脚上还不服气地胡乱踢着,终于失去了高手的风范。
“哟!还是你行啊!”我拍了拍南宫的肩膀,得意兮兮地看着梅子的狼狈样,“这下该听话了吧?”
梅子手被控制住,但还可以用脚踹我,不过我一直游走在一个安全范围内,急得她不顾形象地对我凶道:“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我自己惹的祸我自己搞定,我不要你来帮忙!”
南宫用力紧了下绳子,扎着梅子的指头传来一阵阵生疼感使她闭上了嘴,他训斥着梅子:“你这孩子咋就那么不知好歹呢?天南为了你的事忙前忙后还去找人借钱,你就不能懂事点!?”
梅子反抗着她哥哥,但奈何绳子扎得太紧,一动就连着指头,只好嘴上反抗着:“我当初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在哪?现在到是来假惺惺了?师父教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
“住口!”我打断了梅子,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不管你师父以前教过你什么,但现在你哥既然让你跟着我,那我才是你师父!你就该听我的!”
说完后我转身拿起桌子上那把南宫下午用来切火腿肠的刀,扁扁的大概有一尺长,南宫紧张地看着我,而梅子也是第一次见我对她发火,一时间有点愣住了。
我把刀别在了皮带上,用自认为很帅的姿势对她说:“这么久了!你好歹听我一次话!在这等我!”
“你…又发什么神经?”梅子一脸懵逼地看着我。南宫也连忙安慰着我:“别这样…没到这份上。”
我其实心里早就有个计划,只不过一直没有说出来,于是我给他俩吃了个定心丸:“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然后指着梅子,“我说过了,你这事我管定了!”
我不顾他俩劝阻的声音,抓起桌上那包早已整理好的钱,顶着夜色跑出了门去,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体内那股见到女孩子有难时就“骚情”的血液沸腾了。
这波表现应该在她面前帅得炸裂了宇宙吧?我心里得意洋洋地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