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哥的电话始终打不通,我让狗蛋与杜飞留在公司照顾卫总,我立刻赶往殡仪馆。
自从上回偷资料以后我再没回过这里,但之前培训的时候说过,自然死亡的人是直接会从医院的太平间拉到这里的,逝者要在一个叫“守灵间”的地方放置三天,而家属则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接待来宾置办后事什么的。
守灵间大都是二十来平的小房间,大概有十多间,我在其中的一间找到了孙大哥。
孙大哥的那间与别人不同,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孙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看见桌子上的登记簿只有几个人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写有礼金数,一百两百的,应该是单位的同事,这种人一般不会多待。
按照规矩灵堂前的灯是不能灭的,而且必须有人照看,若人多的话可以轮流休息,但这里只有孙大哥一个人,他的眼圈通红,看样子应该是从昨天到现在还没睡过觉。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粗糙得就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沙哑无力
我向他母亲鞠了一躬,在火盆里烧了点纸,“孙大哥,对于老人家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天您也看到了,我连和老人话都没说,就…就这样了。”
孙大哥递给我根烟,迷惑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不禁觉得这人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孙大哥,我和您直说了吧,我现在真的是穷光蛋一个,靠着公司发的一点微薄底薪勉强混个日子,我连租房的钱都没有更何况给你们赔钱了,您能不能让嫂子别去公司了?”
孙大哥越来越不懂了,他皱着眉头问我,“她去你们公司?”
“不是您让她来的吗?”我激动地问着。
孙大哥摇了摇头,“昨晚在医院之后我就一直没见她。”
我终于确定了心里的一个想法,孙大哥就根本没有把他母亲的死怪罪在我头上,这一切都是他那个不省心的老婆干的事情,这下好办了,我把今天早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孙大哥越听面色越难看,甚至当听到了那句“我姐的妈就是我妈…”他的拳头捏的紧紧的,嘴唇在颤抖。
他拿出了手机,按了几下都没有反应,原来是没电关机了,我急忙把自己手机递给他,他拨了个号,电话那头传来的女人的声音,“喂!”
“是我…”他拿着手机去了外面,他大概不想让我听见他的家事。
过了一会,孙大哥回来了,把手机递给我,“回去吧,她们一会就回来。”
我对着孙大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说了句“给你添麻烦了…”
当我回公司时,孙大嫂那群人已经走了,我急忙冲到卫总办公室。
卫总像个没事人一样地与大家聊着天,我把刚才见孙大哥的事情向大家说了一遍,卫总说:“果然是这样,我发现这群人都是他老婆的亲戚时,就感觉不对劲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着,当燕子说到我上午装“不经打”和“哭穷”的事情时,许宜娜看着我噗嗤地笑了出来,“就你鬼点子多”,露出了两颗许久未见的小虎牙。
卫总最后总结了一下:“天南的这种方式,叫诡道,也不是不行,有时候用好了,会有奇效,所以今后销售中还要多多懂得变通。”
这事就这么完结了,大家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这件事也就在笑谈中渐渐淡忘,不过同事们都在传着“徐天南谈业务能把人谈死的笑话”,也让我火了一把。
而就在三天以后,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天上午本是我和狗蛋该去展业的时间,在我们即将出门时,几辆车开了过来。
为首的那辆加长面包车挡住了大家的去路,刚挺稳,就见上面呼呼啦啦地下来了几个男人,都是那天光头男那副“滚刀肉”德行。
几个男人不理会别人自顾自地从车上往下般着一个透明的大箱子,我好奇地凑近看了一眼,结果当场就被吓的头皮发麻。
这根本不是什么透明的大箱子,这是专门用来装死人的“水晶棺”,孙大哥的母亲就躺在里面,死人化的妆与活人不同,大红色的嘴唇,惨白的面色,就算是白天,也是吓得我一个激灵。
孙大嫂的“六弟”最后一个从车里慢慢地踱了出来,露出身上的刺青一脸冷笑地对着我,“这事你说咋办吧!”
我本以为孙大哥那个电话之后这事就这么过去,没想到今天他老婆又带人来了,而且,而且竟然还把死人也般了过来,正正地冲着大门口。
像燕子与其他几个销售小姑娘也在这个行业做了有一段时间了,理论上都属于生死看淡类型,但是当她们真的见识到一个“活生生”的死人摆在面前,也不免被吓得叫了出声,几个小姑娘吓得跑回了大厅里。
我连忙迎上去对着孙大嫂陪着笑脸,“嫂子,您怎么又来了,这误会不都过去了吗?”
“谁跟你误会了,我老公不知道被你们怎么洗脑了,但我还没糊涂,告诉你,今天这事不给个说法,我就把死人放这了!”
就在我们说着话的同时,几个同事正带着客户刚从园区回来,远远的就看见了我们,当他们凑过来时,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有几个胆大的客户拿着手机在拍着,我赶紧制止了他们,“别拍,死人不能拍照,会被找上门的…”
客户赶紧删掉了照片。
业务员把客户带走了,留下我和孙大嫂一行人在这里,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对着孙大嫂说:“行,行,嫂子,那就来办公室谈吧。”
孙大嫂远离我后退一步,“别想再去办公室藏着掖着,有什么话就现在当面说!你们给不出个说法,我就找报社的去说!”
看来他们上次回去后也想明白了,进了办公室再怎么闹,最多也就是耗着卫总走不掉,没用!今天他们是狠了心就堵在公司门口,上午邀约的那些客户很快就要到了,再这么耗下去这事肯定得传出去,到时候负面影响会非常大。
狗蛋悄悄地在我耳边说了句:“孙大哥电话又打不通了。”
听到这句话雪上加霜,不知道孙大哥是不是被他老婆洗脑了,还是被管住了,我悄悄给狗蛋说:“快去殡仪馆找人…”
狗蛋从大厅的后窗翻了出去,但愿他能快点找到孙大哥。这时候卫总和许宜娜也听到了动静,他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卫总看了孙大嫂一眼不说话,笑着摇了摇头。
孙大嫂知道卫总是软硬不吃的那种人,她梗着脖子对卫总说:“领导,今天这事没说法,人我们就放这不带走了!”
卫总并没有理会孙大嫂,他双手合十对着老人家的遗体默念了几句,转头回到了办公室。
我悄悄地让燕子与大伟在很远的路守着,有上门客户的话直接带往园区参观,尽量远离这里。
大家心领神会,一个个都回到了大厅,就在我也打算与众人一起回去时,孙大嫂喊住了我,“你别走!你要走了我立刻给报社打电话!”
许宜娜拉着我,“走!别惯着!”
“光头老六”不亏是泼皮无赖中的佼佼者,他带了几个人在我俩进大门的一瞬间挤了过来,一屁股坐了下去堵在了门中间。
双扇玻璃大门打开起码有两米多宽,我和许宜娜一里一外硬生生被分隔了开,以老六为首的一群人排排坐堵着门。
许宜娜的脾气爆发了出来,她住指着“老六”:“滚开!”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发火,我被她气势的余威震得瑟瑟发抖。
但老六与其余兄弟赖在门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那架势一看就是“谁碰我我讹谁”!
“宜娜你进去吧,我就在这不走。”
许宜娜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点上一根烟就这么跟他们耗着…
一根烟没有抽完,从大厅里传来了熟悉的高跟鞋声。
“滚开,我要出去!”许宜娜对老六喊了一嗓子。
许宜娜般了两把折叠椅出来,陪着我坐在了一起,准备好了长期鏖战。
冬天真是个碰瓷的好季节,万物尘封的寒冷让生命也冻结在了此刻,孙大娘的遗体存放在“水晶棺”内,这是一个通电具有冷冻效果的透明棺材,但现在正值数九寒天零下十几度,就算“水晶棺”不通电,也在这里放置着妥妥的,遗体一点都不会变热。
孙大嫂躲在了车里开着暖气,老六一群人轮流换着堵着门,而我和许宜娜则裹着大衣戴着手套,坐在凳子上呼呼地吐着寒气。
“你进去吧,别在这和我耗着了。”我看到许宜娜冻得嘴巴都在微微打抖,胸口一阵阵的心疼。
“不去!这里又没监控,万一你被怎么样了我还能作证。”许宜娜倔强地摇了摇头。
我苦笑一下,“嗨哟!不可能的啦,他们要动手早就动了,会等到现在?”
“再说了,他们只要碰我一下,我立马躺地上死给他们看,论耍赖,谁怕谁啊!”我张牙舞爪地样子逗得她笑了出声。
“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撒泼的。”许宜娜把手插兜里紧了紧大衣,坐踏实了。
“……”
我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我给她讲了孙大姐虐待婆婆的事情,还讲到了孙大姐看到婆婆去世时的那个表情,许宜娜瞪着坐在车里的孙大姐,半响说了句:“真悲哀啊…”
“是啊,在金钱面前人性有时候真的好悲哀。”
反正时间多得是,我就又给许宜娜讲起了我当初在bj的销售故事,讲到了总经办那个行政主管没能力就因为长得漂亮会喝酒得到老总照顾,讲到了牛百万他爹为了不让儿子失业于是在公司买了套房,讲到了我为了不让狗蛋也失业挂单给他结果双双被裁…
许宜娜听故事时很认真,露出盯着我的杏眼微微翘着,修长的睫毛上挂了一层白白的霜,像一条白色的眼影,我不小心看得入了迷…
许宜娜发现了我在盯着她,“你看什么啊?”
反正气氛也到这个份上了,我索性也就壮着胆子对她说:“你…你的眼睛好漂亮。”
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她露在外面的大眼睛瞪得滚圆,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像打量外星人一样,“你…你神经病啊。”
她转过头去,再也没有理我。
看样子是惹她不高兴了,我心跳的比任何时间都快,甚至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发抖,我连忙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转过头来,细长的眼角微微翘了一下,“真不知道你这人脑子里整天装的是什么!”
堵门的泼皮换了一波又一波,我俩始终跟他们耗着,这种事,只有一个办法,撑!撑得越久,胜率越高。期间狗蛋给我发了个信息,“殡仪馆和家里都找不到孙大哥,怎么办?”
我不抱希望的给他回了信息:“再找找。”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这时我收到了一个信息,点开一看,是卫总发来的,“再坚持一会,我报警了。”
卫总发完信息后很快就来了辆警车,车上下来了五个民警,带队的警察是个大高个儿,至少有1米9的样子。
“谁报的警?”大高个的声如洪钟般响亮,听起来像那种可以依靠的人。
“我!我!是我!”我连忙迎上去,这时堵门的几个泼皮像电打般的逃窜回了车里。
“大哥!是这样的!”有了大高个儿这个坚强的后盾,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场景简直就像抗日剧里的汉奸在给太君邀功。
大高个儿听明白了,“带我去看看。”他在一众民警小弟面前架势十足一摇三晃地走向孙大嫂的面包车。
“哎哟我去!”
帅不过一秒,大高个就被孙大娘的遗体给吓了一跳,他咽了咽口水,找回了点本职工作的感觉,“这,这,这这谁放的!”
孙大嫂再一次展示了“碰瓷”这个职业的团队执行力,方才的那些“滚刀肉”光头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从车里下来了一群人女,看样子孙大嫂连弟媳妇们也都一起带来了。
“警官!就他,卖墓地卖到我妈头上,把老人家吓死了,你可别听他胡说啊!”披头散发的孙大嫂一改往日蛮狠的样子,直接变成了一个受欺凌的“良家中年妇女”。
良不良家不清楚,反正中年的妇女撒起泼来,让这几个年轻的民警小伙子犯了难。
大高个儿再怎么说也是个带队的,不能在手下面前丢了形象,他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都别吵吵了!马上把这些妨碍公共秩序的东西收起来,不然我就没收…”
他看着水晶棺材,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
撒泼的女人他见过,妨碍公共秩序的物品他也没收过,撒泼的女人加妨碍公共秩序的死人…他还真没见过。
这玩意能收吗?他愣在了原地。
“娘啊!”孙大嫂带着一群弟媳妇啕嚎大哭,“儿女不孝,您被人害死了如今连个尸首都要被人收了去啊!我不活了啊!”
“停停停!谁说要没收尸体了!赶紧搬走,不然把你们全带回所里去!”
几个年轻民警准备上去把这个“弟媳妇团”拉回面包车上,结果这些“弟媳妇们”死死地抓着棺材盖,任凭怎么劝说也不走,民警执法都带着摄像机,谁也不敢用力拉扯,万一把棺材盖拔掉了,这责任就得自己去担,一时之间女人的嚎哭声、警察的劝阻声、大高个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出闹剧,扰乱着白雪覆盖下宁静的世界。
临近下午,寒冷的天气更加刺骨,但盘龙山城大门口却火火热热地上演着一出“小媳妇大战民警”的闹剧。
大高个是个有经验的民警,虽然没见过死人,但见过不少撒泼打滚的女人,他悄悄地把我招呼了过去。
“遇到这种事你说不清的,要不赔点钱算了,我给你们调节一下?”他面带为难地说。
我把嘴巴张的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大哥!这啥人您看不出来啊?再说了,您看我从上到下连毛孔都写着‘穷’,哪有钱赔啊!”
大高个看了眼威武的“盘龙山城”门牌楼,酸溜溜地撇了撇嘴,“你们这公司能没钱?光这门牌就抵我们所一年的经费了吧。”
要说穷,他们派出所估计是真的穷,大伟好歹开了辆11座的依维柯,而大高个他们5个人却挤在一辆老式的“桑塔纳”里,还是个手动挡,冬天开着都漏风的那种。
“大哥,这是公司啊,而且对这种碰瓷的,一旦开了先例,那以后生意就别做了。”我随后补充一句“况且,我只是个临时工,出任何问题都是自己承担,公司都不会管我的。”
“临时工”这个词有时还真的是好用,我泪眼汪汪地望着大高个,一副受尽委屈小媳妇的样子。
一边是扒着棺材盖撒泼打滚的“小媳妇团”,一边是浑身上下榨干也榨不出一个字儿的临时工。
被夹在中间的大高个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