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辞职那会,蓝守玉说自己像只没头的苍蝇。
蓝守玉有句著名的感慨,体制内和体制外,最大的区别是空气,一边离空气很远,一边离空气很近。
有朋友表示没明白。他就解释,珠穆朗玛去过吧。朋友说,没去过。他就说,没去过就好,要不然,你会很后悔。朋友惊讶道,为啥呀,谁不想登珠峰?他说,一览众山小,光鲜是光鲜,但搞不好要死人的。朋友摇头,我会把身体锻炼得棒棒的。他就嘲笑道,锻炼?就算你有国防身体,不呼吸空气能爬几步?零下几十度,能呆几天?雪崩下来,还能活不?朋友便不再坚持。
其实,蓝守玉还有一比没有说。别说你身体棒,就算你有孙悟空的捅天本事,会驾筋斗云,会七十二变,那又怎样?
小孩子都知道,大闹天空之后,孙悟空被如来埋在了五指山下。
五指山,什么鬼?
说白了,就是一巴掌心。
孙悟空被如来一巴掌,拍在了五指山下。一拍五百年,要不是唐僧来教诲他,再过五百年也别想翻身。
孙猴子不是啥善茬。菩萨心肠很多时候比石头还硬的。
人生有很多事情无法顺理成章,甚至还有不少意外。就像命运,本不可规划和掌握的。什么叫命运?颠覆,加上意外。
蓝守玉辞职前,某天,一做装修的哥们,约见他,说要给他指条出路。木匠,姓谌,很拗口的小姓,原来是做木匠的,后来发了,成了装修小土豪,但熟悉的人还是叫“谌木匠”。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他也习惯了这样叫他。蓝守玉也这样叫,他是在机关的时候与木匠相识的。当时他还真是一木匠,不过认识蓝守玉和蓝守玉的上司后,他由木匠摇身一变,成了好几幢大楼的内外装修承包商。这些都不必提。木匠唯一的爱好是打猎。每次去木匠家,蓝守玉最害怕的就是,笼子里猎狗的吼叫,好恐怖。
木匠说,你小子运气来了。我认识一外地熟人,刚调来管宣传,推荐了你,你的实质副科,很快会有的。几天后,朋友来电,说你的副职已经纳入部里私下的议事日程。且部长已经口头承诺,条件成熟。口头承诺靠谱么?蓝守玉的疑问不合时宜。木匠就笑,小看我?这么给你说吧,目前等于程序启动中了。蓝守玉不好意思,上级定了,还需要走啥程序?木匠说,规矩明摆着的,你揣糊涂?蓝守玉说要想想。两天后,蓝守玉约见木匠,递了一卷纸。木匠问,啥玩意。蓝守玉说,一个策划。啥策划?就是弄了一个文化发展的建议,想托老板你带给部长。木匠脸顿时拉下来,直接上程序噻,还弄啥策划?然后,起身就走了。蓝守玉没听清木匠嘟哝的啥,但肯定嘟哝了的。木匠究竟嘟哝了一句啥呢?
蓝守玉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就算现在,那天“谌木匠”给他说的“程序”,究竟是啥程序?他离开时究竟嘟哝的啥呢?
蓝守玉的人生,就在于“谌木匠”的谈话中,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
他把与木匠的谈话告诉施云。施云乐得不行,说你还是写寓言吧。蓝守玉问,写啥寓言?施云说,看你选东方还是西方?蓝守玉问,东方咋讲,西方又咋讲?施云说,画蛇添足听说过没?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施云又问,天方夜谭听说过没?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施云笑得更放肆了。笑得他发麻。
他喃喃地说,其实……我已经决定……不去单位了的……
施云一听,恨恨地挂了电话,一连用了三个否定词:非常懒,不像话,没救了。最后,没忘了附上一句感叹,双鱼座,青花兄弟,我算服了you……
要不是施云这么说,他可能还自我感觉良好。他就喜欢“懒”。据说,懒在懒人的嘴里成了好呼吸的“空气”。成天瞌睡兮兮,似乎就没睡醒过似的,简直不是一般的懒,用老家盆周山区话说,懒得烧蛇吃。神仙不也如此么?再说“不像话”。这个表述有张力,蓝守玉喜欢。他的日程里贴满的“不”字:充耳不闻闹铃,不吃早餐,不读闲书,不看小报,不关心小区周末舞会,不玩股票,不上超市,不参加约会,不再在息灯的时候,与施云煲电话粥闲侃男女同事的诽闻,等等。他甚至懒得去思考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不”,明天还会遭遇哪些“不”。“没救了”,意思是就这样了。这不废话么?不这样,还能咋的?
蓝守玉给自己一个知道了旁证。他说,天上的神仙其实都是生活虚无主义者。
蓝守玉相信自己患上了典型的“双鱼座男人综合症”:散漫麻木,全无所谓,丧失激情和快乐,缺乏对于生活起码的意义和价值观。
价值和意义与己无关。他甚至不再讨厌价值和意义。
很好,无为而治,无欲则刚嘛。诗人施云善用经典的成语挖苦他。
蓝守玉比较排斥成语。一直以为,使用成语有一种被公共话语体制沦陷的嫌疑。很多人在使用成语。很多人不会轻松说话。
他没有和她争辩。并非不屑。
施云把他看成日常生活的旁观者。他们或者她们,不是他的圈子。他的圈子,在那个虚拟的时空里。那里有很多的他或者她,他们或才是蓝守玉生活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