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峨山佛头,在一个夏天的暴雨夜被盗的。接到报告后,文强和他的兄弟伙,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
“男观音”现场很惨。脖子只剩下光杵杵。
文强说他不像蓝守玉,天生有审美细胞。不过,还记得初中历史书上有个断手杆菩萨。蓝守玉说,人家叫“断臂维纳斯”。文强应道,对,对,维纳斯菩萨。蓝守玉不再理论,菩萨就菩萨吧,像文强这样的男人,有信仰总比没信仰好。
谁那么缺德,下死手?老子把你龟儿子抓到,定让你捧着菩萨脑壳回来,给菩萨烧七七四十九天香,每天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文强对着菩萨声色俱厉,像骂,又像起誓。
头,不能在菩萨面前骂,起毒誓。手下凑耳边悄悄提醒道。
他们能干缺德事,还不兴我骂娘了?他问。
天要下雨,你要骂娘,别说菩萨,天王老子都不得管的。但你不能当着菩萨骂,图嘴巴爽。手下说。
爽了,又咋的?他问。
还能咋的,菩萨没面子噻。手下说。
也是,人家菩萨是受害者,坏人早逃离了现场。一个大警察,还是副局长,把受害人当出气筒,算哪回事呢?!他想。
再说,要是你没把贼抓回来呢?手下又问。
没抓回来,老子引咎辞职。他信誓旦旦。
菩萨脑壳咋办?手下问。
咋办?凉拌!你问我,我问谁?他正窝着一肚子的无名火哩。
你发了誓的。手下再次提醒。
发个誓咋的,脑壳又不是我砍的。他愤愤然了。
我是说,你当着菩萨发毒誓,一定要帮他找回脑壳的,结果……手下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他骂道。
没找回,会不会……
呸呸呸,闭上你乌鸦嘴!他打断了手下的话。
手下还能说啥?
手下不发话,他自己倒不好意了。你说的……这个……倒是……
他想了想,叫带路的山民,点了一只叶子烟,插在断头的“男观音”前。边点边悄悄念道,观音大士,观音菩萨,观音大人,你大人有大量,别给我一个凡人计较,来,点根烟……
山民说,老板,观音好像不抽烟……
晓得个屁!哪个菩萨不抽烟?这灰灰,不是?
本来他是指着香客们敬拜留下的香烟灰,随便一说的,谁知道下面的兄弟伙突然发飙,大声武器喊,头,这还真有你说的香烟……
那个兄弟在现场找到了一堆干粮的包装盒,和一盒长征牌香烟壳壳!
怪了,当着菩萨面,还真不能乱说么?说啥来啥。我这是该佩服菩萨呢,还是该佩服自己?这么想着,已虚汗淋漓了。
干粮盒到处都有,长征牌香烟却不常见。长征牌香烟便宜,荣城、三jx康一带,抽本地烟和云烟、沪烟的多,抽这种小众烟的人怕少,除非对贵烟有某种深刻的怀旧。可有这嗜好的烟客去哪里寻?天下那么大!
手下给他打气,天下再大,还大得过法网?
口号谁不会喊?你倒是说从哪开始查呀?!兄弟伙发现他一着急,眼睛瞪得比李逵的还圆。
这不有长征牌香烟呀?手下握着纸烟壳壳,像握着救命稻草。
一个纸壳壳,你以为身份证哦?
把在局子里挂号的挖挖匠全找来,看他们抽啥牌子。
你以为那些人吃伙食团的?还会主动说,我就喜欢抽这种烟,那烟盒就是我丢的?
看来文副局长还是认为年轻干警没啥经验。
兄弟伙被点醒了,又顺他思路说,要不老办法?
兄弟伙说的老办法,是派人去周边各大古玩市场蹲守,看有谁抽。现在都讲创新,说说玩,图个新鲜没啥,要说管用,可能还是要老东西。文强没话了。人海捞针的淘神费力事,他们并没少干。但周边数十个古玩市场,几千家店铺,数十万人搞收藏,要从中找一个人,他耗不起,他的上级也等不得。办文物案,抓挖挖匠,如炒股票,猫抓耗子的游戏,何况文物案猫少耗子多。股神巴菲特说,股票涨了百分之十五,跌了百分之八,就卖掉。这成了他雷打不动的法宝。老巴是庄稼,你是韭菜。要是你和他都买了同一只股票,涨了百分之十五,跌了百分之八,就卖掉,那你就是庄稼,巴菲特就被你割了韭菜。事实上,这种逆袭几乎没有可能性。
文强有句口头禅,弯道不能超车,那是教训新手的。一个老司机,谁没干过?一打灯,二鸣笛,三拐方向,四轰油门,哧溜就过去了……
弯道摆起了。现在的问题不是该不该超,而是对面究竟有没车过来。
文强在佛崖前来回踱步。踱一圈,看一回周围的菩萨。还有好多完好的。谢天谢地,这贼还算有良心,没有把脑壳全部锯下来。在踱到第十圈的时候,脑门上忽然好似灵光一闪: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对。挖挖匠,法盲不说,还无底线。相信他们一定会来,除非观音脑壳卖不脱。卖脱了,他们还会回来。
等他们回来,观音脑壳不知道卖天南海北了,倒时候,恐怕……
恐怕啥?害怕挨屁股,就不吃娘奶了?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
狼饱了,再不来了呢?
不来,也要守。就不相信不来。狼改得了吃屎才怪。
头,狼不吃屎的,吃屎的叫狗。
哦……
文强说自己确实有些着急昏头,狼狗也不分了。
就布置三个兄弟,昼夜蹲候。第一周,毛也没逮着。三个兄弟,三班轮流。半月过去。仍无动静。兄弟伙有些沉不住气。沉不住气,牢骚也来了。到前线潜伏最忌牢骚,容易暴露。就撤了两个暗哨。留下一个,谎称度假的,借了个农家住下来。度假的暗哨又守了一月。也没啥事。还得守。不苦,也不累,就是寂寞。
耐得住寂寞的余则成才是余则成。他发短信力挺暗哨。
暗哨说,那我写诗吧:山里的黎明和黄昏,依旧昏昏。山里的午后和黑夜,依旧噩噩。浑浑噩噩之后,新的一天又已来临。
他回道,啥子狗屁……
看来暗哨兄弟坚持不住了。花蚊子多。潮湿。还不能玩王者农药。其实都不算问题。再苦再难,在人民警察面,小菜一碟。生死都不怕,还怕个球寂寞?
也有怕的。花了人力时间,最后无丁点回报。就好似转山狩猎,大山小山地转,人晕了,狗也跑快死了,你还在那转,瞎转,猎物的毛依然未见半匹。你说,你的耐心能对那一直不曾现身的猎物,保持多久?再说,照此下去,专案组也耗不起呵。时间越长,脏物很可能被反复倒手,以后再找回来,不是一般的麻烦。文强说,这是有血的教训的。
他相信管它狼还是狗,怕都改不了吃屎。
他仿佛已经看到冥冥之中的影子。
它一直暗藏于某种看不到结局的期待中?
还是最后才出场的江湖一号?
他不是预测师。也不想预测。等待答案的时间越长,越闹心。唯一能做的,给暗哨做工作,继续浑浑噩噩吧,以时间换空间。虽然他知道,有时候,时间的积累,到头来拿到的,不过一大堆白白花掉的时间,空间并不曾获得转换。
空间需要偶然。现在时机未到。或许吧。
他收回了那个暗哨。兄弟闪了。他不能闪,既定的目标不能闪。他把兄弟,换成一当地农户。文强对搞人民战争这一套,深信不疑。相信,群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他要让那伙假想中的敌人,深陷于人民群众的汪洋之中。
他给农户开了一天一百五十元的工价。一百五可不是小数目。他对农户说,哥,你给我先守三个月,工钱嘛,月结,分文不少你。
真的一百五?我没听错?农民哥哥有些受宠若惊。这个价格相当于碧桂园在三江城抢工地杂工的抬杠价了。
你没听错。他说。其实,他在肚子里骂了句,x的,便宜你了,不是碧桂园入住,老子最多给你开五十。
你给我现金吧,明天我就不去碧桂园了,忙死了,连上茅房尿尿都要跑步!农民哥哥笑惨了。
放心吧,不会给你打卡的,晓得你担心密码被人偷。
那感情好,警察兄弟,我一定照你的指示办,把菩萨给你看到,有情况马上报告。
一个农二哥打个保证,听起来咋那么耳熟?文强皱眉了,谁让你给我守菩萨,要你给我守活人!活人,晓得不?
晓得,晓得,农民哥哥忙点头,就是要我当卧底,抓贼的情报,对不?
破案神剧害人,x的。文强又在肚子里骂了句。
农民哥哥就接力警察兄弟蹲守。白天躲地头,装着干活,晚上睡觉,也树起耳朵。从上弦月守到下弦月,没发现啥不对头。又从下弦月守到月圆。那夜本来应该满月的。结果月亮没见着,哗啦啦起了一场卷林地皮风,下了一场雷风火闪雨。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农民哥哥不敢睡觉。
不会出事吧?可这么吓人,你敢去守?你胆小,贼呢?农民哥哥左眼皮直跳。
左跳岩,右跳财。不是好兆头。
他想起了给警察兄弟打的保证,摸了摸荷包里,厚厚的,上午有个小伙子刚送来上月的工资,四千五呢!
他咬咬牙,x的……穿上雨衣,带上手机,向佛崖摸去。一路上,眼皮都在跳。
快到崖边的时候,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就默念道,如来菩萨,普贤菩萨,观音菩萨,我来给你看门的,求求保佑,今晚别出事……
说罢,眼皮真的不跳了!不过,头顶上却炸过一声巨大的闪雷来。
他看见,佛崖周围一片吓人的煞白……
果然有两个鬼影!
他吓得差点瘫到地上。
菩萨大人,我哪得罪你们了……手机上全是水,也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
他握着手机,那上面有警察兄弟给的号码。他想起了警察兄弟派的任务。手有些抖。x的,没出息。他掐了掐那手。
这一掐,竟然不抖了!
闪雷越来越近。骤雨越来越猛。
得赶紧报信!
他扯了衣角擦干了手机,拨通了警察兄弟的电话。
电话没人接。
又拨……
还是没人接……
再拨的时候,那头打过来了。他哪敢接,那鬼影还在不远呢,再说,打雷天,打电话不怕雷劈?
就发了条短信:“兄弟,撞到鬼影了!”
“发啥短信,接电话!”那头回信。
“那么大雷,还有两个鬼影,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哩。”。
“鬼影你还给我报告啥?我让你看人。”
“哦……错了,不是鬼影,是人鬼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