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桥是山区常见的那种石桥,跟镇子一样古老。也记不得何朝何代修造。过了桥,有朝山古道,沿龙隐溪谷而上南边的卧龙坡,一直通到龙隐山顶。因少有人至,路早埋在草丛藤蔓中。翻过龙隐山,下北边的寻龙坡,至山脚就是车岭了。三江和西康香客朝山,都走此道。
西康市内,沟壑纵横,自古多桥。当地多石,就地垒石为桥。砂岩长条石块砌成的石桥,石条只作简单的处理,并无多少雕饰。仔细看,还能看见石条间的糯米浆和石灰调和的粘合痕迹。桥比较单薄,长不足两丈,宽能容三四人并行。单拱,半圆。溪水涣涣,穿拱而过。水中倒影,成又一个半圆。两圆相接,仿佛一轮明月正从水上蒸起。桥头就是龙隐山了。山如金刚,头顶青天,脚踩卧龙。一桥如罗汉,打禅思静,看古桥流水,听明月溪声,美色尽收眼耳。
茗山。龙隐。古桥。溪水潺潺,古道蜿蜒,杂树生花。蓝守玉真想赋诗一首。
不过,此刻他的心思在于一行桥铭。虽历经数百年风吹雨淋,字迹亦可辨认:“宣德七年冬至日大乘山水月寺应文奉缘鼎建。”怎么冒出个大乘山水月寺来?明明龙隐山的。便想起茗山地方志办朋友提供的资料一事。赶紧打开数据流量,查看邮件。昨晚朋友就已将邮件发至,只是自己喝高了,未及时查看。朋友的邮件提供了龙隐山宗教文化背景。唐宋元明,此山佛道香火均旺。万历时,高杨二土司为抢香火,时常发生械斗,被盆地的王给封山了。朋友提供的资料,在蓝守玉看来,并不算什么隐秘。他更需要搜寻更多不为人知的线索。比如,大乘山为何方神山,水月寺又怎么回事。杂草丛里小桥上的信息,明明白白在那呢。他心有些突突了,下意识地掏出电话拨了。电话一接就通。看来茗山的朋友也是懂得感恩的主,蓝守玉帮过他一次忙,电话就秒通。他并没有告诉朋友发现了石桥,只是请朋友再帮查一下茗山历史上有没有叫“大乘山”和“水月寺”的。朋友回复,西康学院有个藏汉文化专家,拿政府突出贡献津贴的,手头有很多老版地方文献,他马上去电话求教。
蓝守玉想,大乘山和水月寺大约有的。不过,此信息仅限于蓝守玉的猜想。纳闷的是,大乘山水月寺一个叫应文的僧人,舍近求远到龙隐山做啥好事呢?方圆几十里内就几座山,老峨、二峨、龙隐、蒙山。老峨、二峨远些,两山和蒙山一样,名字在隋唐时就已经固定。
独独剩下龙隐?巧合么?
眼前的石桥就在龙隐南麓。这样想着,疑问更大了,莫非龙隐山之前不叫这个名字?如果是这样,明朝以前山里有过一座叫“水月寺”的庙,否则没法解释。从来都是求佛的香客们,修桥补路,做善事,捐功德。这罗汉桥,竟然倒过来了,和尚修桥。真是古风盎然,沧海桑田呵。蓝守玉不禁凭生感慨。
正兀自沉浸间,一个黝黑墩实的壮小伙不知从哪里跑出来,鬼影一样站到蓝守玉身前,吓了蓝守玉一跳。
佑兰就叫哥。原来是郭敦。
蓝守玉见过郭墩,就在桥头简单聊了起来。
“听佑兰传话说,有事要找我?”
“妹子说你是好人。”
“好人算不上。喜欢帮人点忙。”
“蓝叔,你能帮我吗?”
“你和你外公的那点事,我找里面的熟人打听过了。‘男观音’佛头案,你外公是被人利用,加上他去的那次未遂。如果不是还没抓到主谋,早放回来了。只要没有其他事,应该问题不大。”
“那……要是还有其他事呢?”
“还有其他事?还会有其他啥事?我都问过公安了,他们说没你外公啥事。”
“佑兰不是说,他们把我和外公赶集摆摊子的东西拿去了吗?”
“那些哦……也没啥。他们说没价值。”
“听兰妹说他们来过我们家,好像还在找我。”
“他们是想带你回去问情况。”
“都拿走了,我还问啥。就几个破烂。”
“按理说,是这样。但是现在你外公在里面,他们也不一定能顾上你。要有个人顶着,也行。”
“叔,你要帮帮我们。外公有病的。”
“我这是第二次到龙隐来找你的。你外公只有你能帮。”
“我咋帮?蓝叔,我不想去公安局的。”
“没事,谁愿意去那旮旯?”
“听妹子说他们要我进去,换外公回来。”
“是这么说的。”
“我不去。”
“你不去也可以。但要想个办法。”
“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要我不进去,外公又能出来,你让我怎么着都行。”
“别紧张。没那么可怕。我给你妹子说过的,现在办事,人托人,挺麻烦的。”
“你要我做什么?我可以去你公司打工挣钱,慢慢还你。”
“那倒不用。再说,我公司也不需要卖力气的。”
“我妹子也可以去你公司的。”
“也不用。你妹子那么好,你舍得?”
“那,我可以单独约你摆会龙门阵吗?”
蓝守玉就点头。
郭墩就叫佑兰先回家。说,他要约了蓝叔上龙隐。佑兰就说行,一个人回了镇子。
蓝守玉就想,郭墩定在山上藏着啥秘密的,就跟着郭墩,沿朝山草路,往上爬去。
龙隐与老峨一样,不高,海拔刚过两千。在平原西部边沿上,一下耸起一山,也显得突兀。
蓝守玉问,上山要走多远?郭墩说,不到山顶,只到佛耳崖下,相当于半山。
蓝守玉又问,半山有多远?郭墩又说,不远,翻过前面两座小山就到了,差不多七八里吧。不过,这七八里路,全是陡坡,藤条刺蔓野着哩。
七八里?这倒不远。蓝守玉想。
风景倒不错,走走看看,不紧不慢,一两个钟头,也就拢了。郭墩给蓝守玉打气。
郭墩说的风景,在蓝守玉看来,就是盆地典型的那种,高树耸立,泉水叮咚,山道蜿蜒入胜,一路鸟语花香。龙隐山也如是。不过,眼前只见青山,不见古寺,人迹也了了。看来与二峨相比,还是破落许多。
郭墩不同意蓝守玉的观点。听说山上古时候有很多庙宇的,与老峨、二峨,还有西康蒙山,都不相上下,香客也多的。
蓝守玉就说,古时是古时,现在是现在。现在被抛弃了,说明它也不咋的,要有传说中的那么好,那,寺院道观里和尚道士不晓得在此一直修炼下去?
郭墩就说,山上阴气太重,据说埋的死人比活人多。
蓝守玉就笑,你脚底下,哪里没有一片死人骨头?和尚死了就地埋,山上山下路两旁,不定都是和尚的坟。
郭墩也笑了,蓝叔你做古玩,三句话不离本行,对死人挺有兴趣。
蓝守玉说,说着玩的。爬野山,累死累活,就路旁的古金丝楠树还有看头,你看这古道上今天就我们俩,人不人不人,鬼不鬼,哪个还敢去想那些事情。
郭墩插话到,初一十五还有很多镇上的香客婆婆过来的,不过她们一般走到罗汉桥,就把香烧了,头叩了,很少有人上山的。
蓝守玉问,山上没庙么?
郭墩回道,听老辈人讲,佛耳崖原本就是个大庙基,以前应该造过寺院的,不过早塌了。现在有座新修的。是我师傅修的。
你师傅?蓝守玉不解。
是……郭墩顿了顿,又说,扯这话要一夜。师傅就是六如居士。龙隐镇的几个老人,认得他的。师傅去世有十年了,要活着的话,六十多了。
郭墩还有个师傅?蓝守玉的疑问越来越大。但他还是忍住继续追问的渴望。他并不想秘密的真相来的太快。
两人就朝佛耳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