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沿海地区的夜晚，总是一片晴空。

里弗斯已经睡下，自从重病之后，男爵大人的作息倒是规律了很多。

老管家结束了每天的冥想功课，精神抖擞，站在窗边望向天空。

现在是第八轮血月近地的最后一天，绯色的星球表面上，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在古老的传说中，那是某位古老神灵死而复生留下的痕迹，也是重生之月这个名字的来历。

事实上，天空中的十二轮血月，都有着各自的传说。

关于第八重生之月的故事，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在大多数生命来看，绯色月光笼罩下的大地，像是披上一层红纱。

很美，也很迷人。

但老管家并不喜欢月光的颜色，那会让人想到殷红的血，腥气扑鼻。

然而，尽管并不喜欢，老管家还是习惯了在结束每天的冥想之后，站在窗前，看看夜晚的月色。

老管家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几十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也就慢慢成了惯性。

就好像，老管家从来都不喜欢一分熟的小牛排。

和大多数法师一样，老管家更加喜欢清淡些的食物。

然而，因为里弗斯喜欢，老管家跟着吃得久了，也就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偶尔里弗斯陷入昏睡，不需要进食的时候，老管家也会习惯性的煎上几份小牛排，而不是煮上一锅自己喜欢的土豆汤。

习惯的力量很可怕，即使是魔力深厚的大魔导师，也难以抵抗。

有生以来，第一次。

老管家在望着窗外天空的时候，不是在发呆，而是开始思考。

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者说价值。

生命，尤其是人类这样的智慧生命，除了生存和繁衍的本能之外，大多也都在追求着自己存在的价值。

价值的概念很笼统，可以高远如强者们所追求的，探索世界的终极。

也可以伟大如君王，征服辽阔的领土。

或者是接受苍生信仰，点燃神火，追逐永生。

但弱者，也有着自己的价值。

哪怕是一个勤勤恳恳在农田里劳作的领民，他的一生，也是有价值的。

老管家所期望体现自己价值的方式，就是对罗德里格斯家族的忠诚。

哪怕，以一名十九级大魔导师的身份，本应有更好的发展。

老管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忠诚放在第一位。

在不算漫长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动摇。

在这一夜，有生以来，老管家第一次开始思考。

为何忠诚？

何为忠臣，老管家能够理解。

但为何而忠诚，这样的问题，却在这一刻，突然浮现在老管家的脑海之中。

然而，注定得不到结果。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除了出身以外，老管家没有任何忠诚的理由。

里弗斯对老管家实在算不上好，在过去的岁月里，里弗斯醉酒的时候，也曾在老管家身上发泄过怒火。

里弗斯孱弱的力量在老管家面前不值一提，只需要一颗瞬发的火球，就可以将里弗斯肥胖的身躯点燃。

然而，老管家从来没有这样做。

就连想，都不曾想过。

思考了许久，老管家依然没有想出为何而忠诚。

如果不去想威尔逊家族永不背叛的誓言和家训，一名十九级的大魔导师，无论如何都不该将自己绑在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上。

但是，如果不留在罗德里格斯，自己又能去哪呢？

说起来，这个世界足够大，大到几乎任何地方，都可以有一名大魔导师的容身之所。

即使是千年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会拒绝一名魔导师。

哪怕只是学院派，从未上过战场的学者型法师。

但是这个世界也很小，小到老管家若是离开罗德里格斯，就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这，同样也是习惯的力量。

自幼年时，来自父亲的教导，就仅仅只有三件事。

对罗德里格斯的忠诚、贵族礼仪与守则、以及魔法。

传到这一代，老约翰只知道威尔逊是罗德里格斯的守护家族，但守护的起因和来历，却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被先辈所遗忘。

直到窗外的绯色淡去，天边泛起鱼肚般的白色，老管家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或许，对老管家来说，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只需要沿着惯性走下去，直到尽头，或者在外力推动下，被动地改变前进的轨迹。

魔法闹钟将老管家从沉思中惊醒，已经是早晨了。

重生之月过去，使徒之月到来。

这一天，是传统的秋收节。

不过作为贵族，罗德里格斯家向来不会参与农夫的节日，更加不会有任何庆祝的活动。

老管家像往常的每一个早晨一样，用去整整两个小时，将每一个房间仔细打扫干净。

自从仆人们被遣散之后，这些体力活都要老管家亲自来干。

老管家从未有过怨言，勤勤恳恳地做好每一件工作。

做完例行的工作之后，老管家端着餐盘，准备去叫醒老里弗斯。

走到卧室门口，老管家停下了脚步。

右手还定格在准备开门的动作上。

十九级的魔力，让老管家的感知也远远超出常人，即使隔着一道门，也能清晰地感应到里弗斯的状态。

门后，躺在病床上的男爵大人，已经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砰！

餐盘掉落，精致的瓷器餐具碎裂一地。

老管家已经顾不上失礼，在家族唯一继承人已经失踪两年、只剩下理论上生还可能的今天。

男爵大人的去世，意味着老管家没有了效忠的对象。

天，塌了。

…………

依照里弗斯遗嘱中的要求，老管家将他葬在了男爵夫人的墓旁。

没有葬礼，即使有，以罗德里格斯家族如今的状况，也很难请到有足够身份的客人参加，倒还不如省去。

忙碌了一天之后，老管家终于结束了对男爵大人的哀悼。

老管家是真的难过，但却不清楚自己为何而难过。

男爵大人虽然去世了，但留下了遗嘱，需要老管家亲自执行。

这多少给了老管家一些安慰，至少，还有事情做。

至少，自己还是被需要的。

晚餐，没有了男爵大人在，老管家可以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菜式。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思考之后，老管家终于从“晚餐吃什么”的思考中回过神来。

走进厨房，开始煎牛排。

一分熟，血淋淋，除了少许黑胡椒粒之外，没有任何调料。

男爵大人最喜欢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