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特神山，野蛮人部落。

李昂一行离去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在这段日子里，野蛮人所熟悉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者说，从第一次与李昂缔结盟约至今，时时刻刻都在刷新着野蛮人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圣者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阿莫兹族长愁眉苦脸地找上圣者，希望从这位长者口中，得到一些指点。

虽然在巫妖留下的魔法阵的保护下，位面意志的力量，影响不到野蛮人的灵魂，但野蛮人也无法离开神山。

在这短短的半年里，神山上的环境不断恶化，不但植物越来越难以生长，牲畜也出现了大面积的死亡。

食物，已经成了野蛮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野蛮人不是没有尝试过，到外界寻找解决的办法。

但派出去的斥候，却从来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将阿瑞特神山与整个世界分割开来。

“不要急，阿莫兹。”

圣者倒上一杯水，推到阿莫兹面前，开口道：“所有的苦难，都是祖先给予我们的考验。苦难之后，便是新生的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的人都这样慢性子，圣者大人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说了一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阿莫兹族长焦急道：“圣者大人，部落的食物产量已经严重不足，族人们马上就要饿肚子了！”

阿莫兹来到圣者这里，可不是为了喝茶的，而是要解决问题。

面对眼前的困境，整个部落中没有人能提出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唯一的希望，就落在了圣者身上。

毕竟，在野蛮人的传统观念之中，圣者，意味着无所不能。

尽管举行祭祀仪式代价巨大，但每当野蛮人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圣者。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和异位面的魔鬼结盟，是要受到世界唾弃的。”

圣者不慌不忙，一口喝掉大半杯茶，才继续说道：“放心，熬过去就好，死不了多少人的。”

死！不！了！多！少！

这句话，气得阿莫兹族长差点将桌子掀翻。

虽然说，大多数部落的高层，都不会将底层的平民真正当一回事。

但野蛮人毕竟不像主位面的贵族那样，部落式的群居生活，也让野蛮人之间的关系更近。

若是有价值的牺牲，或许阿莫兹族长不在意，甚至还会主动推动。

但是，这种毫无意义，没有任何价值的损失，却是阿莫兹族长无法接受的。

强忍着怒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片刻，阿莫兹族长开口道：“圣者大人，您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吗？”

和大多数野蛮人暴躁的性格不同，阿莫兹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脾气。

哪怕是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大喊大叫。

而是心平气和地试着沟通。

“阿莫兹，不是我心狠。”

圣者放下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想为部落，为族人做点什么，可是能力不足，我们只能等。”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阿莫兹族长感到满意。

皱了皱眉，阿莫兹追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族里的情况，圣者大人您也知道，今年的粮食颗粒无收，我们恐怕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在两个多月前，还未到收获的时节，山上的农田中，所有的庄稼全部都死绝了。

再加上更早以前的战争，所导致的粮食减产。还有最近一段时间才开始出现的，牲畜大规模死亡。

可以说，在今年一整年的时间里，阿瑞特部落几乎没有什么粮食方面的产出。

死去的牲畜还好说，做成肉干，无论如何总是能吃的，无非就是蛋类和鲜奶的产量降低，短时间内倒不至于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但没成熟的庄稼，却是不可能让人食用。

虽然野蛮人部落中的存粮不少，但要供应全族数万人，压力还是非常大。

以野蛮人的食量来说，肉类根本不可能作为主食，只能补充营养。

否则，若是光吃肉，养上多少牛羊，都不够一整个部落的野蛮人吃的。

豆类、土豆等粮食，才是喂饱野蛮人的关键。

以部落中的粮食储量来看，想要安稳渡过这个冬天，都十分勉强。

这还得不出现什么其他的问题。

而且，作为一个族长，阿莫兹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眼前。

还有明年秋收之前，一整年的消耗。

更重要的是，以现在的环境变化情况来看，到了明年，地里还能不能种出粮食来，都要打一个问号。

这件事，几乎让阿莫兹族长，和族里的长老愁断了胡子。

“你是一个领袖，而不是部落这个大家庭的家长，要学会以领袖的方式来思考。只要对部落的未来有利，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包括我这个老头子也一样。”

圣者摇了摇头，说道：“上一次祭祀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今天，也看到了更远的未来。等到两个世界分出胜负，我们的苦难也就过去了。”

停顿了片刻，圣者补充了一句：“在我看到的未来里，我们部落，死去了三分之二的族人。整个位面的野蛮人，死去了九成。”

阿莫兹族长陷入了沉默。

挣扎了许久，阿莫兹才开口，质问道：“圣者大人，即使大半的族人会因为您的决定而死去，您仍然认为您是正确的吗？”

在圣者地位至高无上的野蛮人部落中，阿莫兹族长的质问，几乎可被裁定为亵渎。

哪怕是族长，亵渎，也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然而圣者并没有生气。

阿莫兹族长甚至无法从圣者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就好像，在谈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阿莫兹，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圣者脸上的皱纹微微颤抖着，轻声道：“你坐上族长的位置也已经有几十年了。我得承认，你是一个好族长，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族长。”

圣者的话，立刻让阿莫兹变了脸色。

正要开口说什么，圣者抬起手，打断了阿莫兹的话。

“我问你一个问题。”

圣者说道：“如果死去大半的族人，能够让我们野蛮人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你认为是否值得？如果保住大部分族人，但我们野蛮人会成为巨魔的奴隶，你又认为是否值得？”

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圣者的话，已经相当于在暗示不同选择下，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

一句话说完，圣者苍老的面孔，立刻变得更加衰老。

眼神变得黯淡无光，浑浊不堪，皮肤迅速干瘪下去，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僵尸。

“圣者大人！”

阿莫兹大惊，连忙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搀扶住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却又不敢触碰对方的身体。

“阿莫兹，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要只看着眼前。”

圣者的声音非常虚弱，给人的感觉，就像随时都可能死去。

一句话，就耗尽了圣者的力量，喘息了半天，才恢复了一点力气，继续说道：“记住，为了族群和部落的未来，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一切，为了族群，为了部落。”

阿莫兹很清楚，发生在圣者身上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只是一瞬间，阿莫兹的眼眶就变得通红。

强忍着泪水，阿莫兹哽咽道：“圣者大人，对不起，我不该怀疑您的。”

“我说了，为了部落的未来，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如果能让你明白这个道理，牺牲掉我这个没用的老家伙，也是值得的。部落的未来，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

圣者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老人全身的力气。

休息了片刻，圣者继续说道：“别担心，祖先不会这么早就召唤我的。好了，你出去吧，让我休息一会。”

“是，圣者大人，那您好好休息，我就先告辞了。”

阿莫兹族长犹豫了片刻，决定听从圣者的吩咐。

不过在离开的时候，却仔细叮嘱着门外的卫兵，要随时注意圣者的情况。

并且还将部落中仅有的几名医师，都召集了过来，随时待命。

做完这一切之后，阿莫兹族长才召集起长老们，将圣者的话转达了下去。

有着圣者几乎以生命为代价，透露出的信息作为背书，这一次，没有多少人反对，新的政令很快就得到了通过。

内容非常简单。

也非常血腥，残忍。

从即日起，部落立即进入【特殊灾难管制时期】，实行以部落延续为第一目标的特殊管理政策。

强制推行的政令，包括强制征收一切战争、生活物资，集中起来统一分配。每一个十岁以上的族人，都必须按照部落的要求，进入到指定的工作岗位上等等，林林总总上百条。

其中最为核心，也最为残忍的一条，就是立即处死一切无用的族人。

这一计划，被命名为【清除】。

与其等到资源不足的时候，让族人活活饿死，或者死于其它灾难，反而不如提前清除掉那些没用的家伙，为部落保留更多的力量和火种。

成年的男性是最重要的劳动力，以及战士的来源。

女性是繁衍后代的保证，同时也能完成大量的工作。而孩子，则代表了部落的未来。

这些都是绝对不能动的。

清除计划的目标，包括无法劳作的残疾人、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重伤员和重病号。

在十分遥远的过去，野蛮人还没有发展出农耕文明时，曾经向荒野中的狼群，学会了这样的生存方式。

在资源不够的时期，除了代表着未来的孩子之外，所有对族群无用的成员，将全部被抛弃。

和狼群相比，野蛮人做得更加彻底。

不是驱逐，而是直接杀死。

并非没有人反对，在部落记载的历史上，虽然野蛮人曾经施行过这样的政策。

但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过去，而现在，任何一个族人，都不会接受这种残忍的命令。

不过，当圣者出面，用自己的生命和信誉为这份命令做下背书之后，反对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

在野蛮人的传统之中，圣者的话，代表着祖先的意志，不容亵渎。

但仍然有坚定的反对者。

毕竟，这条命令若是执行下去，别的不说，单单是处死的“无用之人”，几乎就包含了每一个族人的亲人，或是长辈。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阿莫兹族长没有任何犹豫。

直接举起了屠刀。

将所有的反对者杀光，剩下的，自然就是支持者。

于是，人头滚滚，一夜之间，鲜血染红了阿瑞特神山。

阿莫兹族长，和所有的长老，站在祭祀先祖的祠庙前，看着或麻木，或仇视，或悲愤的一个个族人。

沉默了许久，阿莫兹开口道：“无论你们是否理解，我们是为了部落的延续。当熬过这段艰难的时期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在这里自裁。”

“我们，也一样。”

塞隆长老，代表整个长老院，对所有族人做出了承诺。

这样的表态，让一部分人眼中的仇恨消失，或者淡化了许多。

但更多的人，眼神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对于部落的决定，有的人能够理解，大多数人不能理解，却不敢反抗。

不过无论如何，执行的效果，始终是好的。

另一边，圣者的家里。

布里被几条铁链捆着，绑在一根柱子上，嘴巴里塞着一团破布。

挣扎没有任何用处，然而布里的身体一直在拼命扭动，试图从铁链的捆缚中挣脱出来。

“小布里，安静一点。”

圣者端着茶杯，抿了一小口，说道：“李昂说小口喝，才是品茶的最好方式，但是我一直学不来这套。”

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大半杯茶，圣者继续说道：“你父亲这是为了你好。只有从头到尾都不参与这件事，族人的仇恨，才不会延续到你身上。哪怕只是沾上一点，你都不可能再成为族长。”

看了一眼还在挣扎个不停的布里，圣者摇摇头，说道：“唉，年轻人，就是听不进劝。不过，年轻，真好啊。部落的未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