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长端帝所想的那样,陆侯亮的阴兵现身之后,还能走得了吗?
从来没有谁,能在染上里院医师的鲜血之后,不付出任何代价还能够全身而退。
陆侯亮带着阴兵从华夏那边杀了过来,守在界门之处的里四院和里十一院医师尽数殒命,现在见长端帝被俘,知道事不可为,就想一走了之?
是,里院向来的性格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了,也不排除目前陆侯亮手握重兵,里院可能会暂时服个软,然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打完了艽朝,再合兵一处秋后算账。可现在你刚才来那么一嗓子,说子君的计划是在今天。
那么于公于私,人家都不会放你走。
葛利伴随在长端帝一侧,时刻以他为质,逼得长端铁骑和其他军士不敢擅动。
此刻,余鸿焘也和他的主子一样,被里院给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失去了帝王和前任直属长官,这支军队的士气瞬间降到了最低。
“院长,交给我,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的真相给逼出来。”葛利信誓旦旦地道。
时信德挥挥手,几十道符咒射出,砸向了界门,毁掉了一部分,同时也稍稍缓了缓阴兵撤退的步伐。
“好。”
要论心狠手辣,院长级别当中,非葛利莫属。
在当初有关给嬴莹之事投票时,众人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葛院长投的什么票。
要知道,在郭兵霦担任他的副手之前,为了搞业绩,他可是什么法子都在想,就差自己制作僵尸然后自己去消灭了。
“院长小心。小郭!跟着院长!你们两个,跟我走。”
葛利下令,让里四院全都听郭兵霦号令,然后带着那两个抬着长端帝的医师,迅速向着太阿山脉的方向前进,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他只是想先将艽朝的军队给勾引出战场,然后借助身法以及人数少这个优势,三两下甩掉他们,接着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把长端帝口中的消息给得到,至于之后长端帝到底是死是活,就不重要了。不过既然是安排了葛利来做这差事儿,那长端帝就算和盘托出,也多半没有活路。
界门此刻已经被摧毁了差不多一半,但阴兵们很快便组织起了反击,把余下的五十多道界门给牢牢守住,里院的符咒再也无法起到作用。
而且地府的阴兵也已经冲近,和对方展开了白刃战,不再适合远攻。
“张院长,还行吗?”时信德问道。
张吉道:“死了不少弟兄,但还有二十多名大巫和六十多名祭巫。”
时信德算了一下,道:“有点儿吃紧,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郭兵霦在一旁,听明白了二人的意思。
没想到之前长端帝最想做的事情,被陆侯亮给办到了。
现在,每一个巫都相当宝贵,如果真的里十一院全部阵亡,那么就算里院远征军打赢了这场仗,要想回去,还得看艽朝的脸色。
毕竟,留守里十一院的人,可不多。
开那么几道界门杯水车薪,而且真到了那个时候,谁会开界门,谁就会成为优先攻击目标。
现在这个数量的巫,其实已经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步了。
所以,时信德和张吉的对话,其实是在说接下来的战斗,里十一院应该考虑退出了。
见阴兵撤退了差不多有一半的时候,时信德对着陈礼忠点点头,接下来里一院和里四院残部迅速调整阵型,将里十一院的巫全都给牢牢守卫其中。
陆侯亮此时尚未离开,作为阴兵方的最强战力,他可不敢率先返回华夏,把部下们丢给里院肆意宰割。
此时,他依然身先士卒,在和地府的阴兵作战。
有着阎君的气息这个天然优势,使得许多地府阴兵在面对他的时候,下意识地握不住手中的刀。
“时院长,看你们的意思,是很想留住我们?”陆侯亮也算奇葩了,可能是史上实力最弱的阎君,但奈何现在麾下虽然将不广,但兵多,很是有底气的样子。
时信德道:“是啊,可惜了,对于你们来说,血债没有办法用鲜血来偿还。”
“我知道你们里院的规矩,但这一次,似乎我要打破这个潜规则了。”陆侯亮一边砍杀,一边好整以暇地说到。
“无妨。”时信德不为所动,任由两方的阴兵在前面对战,一点也没有要冲出去的意思。
到了最后,陆侯亮见界门这边的阴兵,已经不到一千,挥了挥手,把这一千阴兵当做弃子,钻回了界门。
他相信,里院不敢追来。
怕埋伏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这里才是里院自己选择的主战场。
此时,虽然俘虏了长端帝,但他们还不能算大获全胜,里院是不会选择在两个战场同时开战的。
再者,里院一定会觉得,有地府在,会替他们料理好华夏这边的事务。
就这样,陆侯亮带着他的阴兵,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看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打了一场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分出胜负的战斗。
郭兵霦本来十分紧张,因为即使是她,身上的符纸也消耗过半了,如果还要打一场硬仗,她也觉得很吃力,但没成想,不仅陆侯亮当了看客,连里院也成了看客,目送着敌人的离开。
似乎随着长端帝和余鸿焘被俘虏,本来在这里十分混乱的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明朗起来。
一方又一方的势力,相继离场。
“院长?”郭兵霦试探地叫了一声。
她觉得,放任如此多的敌对阴兵不管,实在是有失里院的本职。
如果长端帝最后的那句话说的是真的,这些阴兵以及子君的阴兵,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在今天去攻打鬼门关,而是在华夏作乱,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会发现可能性极高。
子君不是傻子,又怎么会选择在鬼门关防御最高的时候去攻打呢?
这种时候,里院主力已经不在了,佛道两家、阴阳师以及巫师集团也精锐尽出,要想在华夏掀起腥风血雨,简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容易。再也没有一个成气候的势力,能够阻拦这些来自于阴间的勾魂使者。
不仅她这样想,几乎每一个里院医师,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都想到了这种可怕的场面。
那将是一场阳间的巨大浩劫。
子君不动,隐藏在暗处,光凭借着陆侯亮的阴兵,就足以让整个阳间,成为人间炼狱,哀嚎遍野。
而只要地府敢动,阴兵借道前来相助,那么就会给子君可乘之机。
如果里院敢调头,那么界门后面,必然会有埋伏,会让这几座里院的残军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陆侯亮的现身充满着疑点,几乎是毫无意义,除了长端帝本人知道一些原因之外,里院的人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从表现上来看,有一股浓烈的勾引的味道。
似乎是在说,里院,快来追我啊,快来追我啊,你不追,我就要屠戮阳间了。
子君谋划这么多年,如果选择在今晚发难,要将整个阳间化为鬼域,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啊!
时信德看着郭兵霦,以及其他里院医师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放心,阳间还有守卫者。”
这些目光之中,都充满着视死如归。
可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显得十分震惊。
阳间……哪里还有守卫者……
不……应该说……哪里还有成气候的守卫者?
那些不出世的隐宗、门派、世家,就算到了这个时候选择出手,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选择避世,很大的原因就是血脉单薄啊!
即使全部加在一起,和陆侯亮痛战一场,除了青史留名,谱写壮烈史诗之外,根本起不到阻拦的作用。
阳间需要的守卫者,不是这种,而是要有实力能阻止这场浩劫的人啊。
“你们以为,谋定而后动,就只是他们吗?你们以为,里零院,就是我们最后的刀吗?千年来,我太医院,一直还握着另外一把刀。这把刀,锋利,关键是,够大够长……”
时信德捋了捋胡须,不再说话。
这里的战事是结束了,但他们还不能离开。
他们要像一根钉子一般,牢牢地站稳在这儿,为里院远征军拱卫着后方,也为他们指引着回家的路。
……
……
应该说,郭兵霦的担心,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因为陆侯亮领到的第二项差事儿,还真的就是屠戮人间!!
子君向他许诺,当早上的太阳升起来之前,能杀出多少座空城,都算他的。
不仅如此,他还保证,说自己绝对不会出手。
因为今天,就是他们之间的合作履行合约的时候了,所以子君绝对不会去抢功劳。
这话说得漂亮,明明是子君另有目的,不想妄动,但架不住陆侯亮好忽悠啊,此刻正信心满满,准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要好好地开一番杀戒。
此刻已经是深夜,人们大多已经睡去。
他需要做的,根本就不是去杀谁,只要带着麾下这些阴森森的魑魅魍魉去一座又一座的城市逛街,那阴气足以让人在睡梦中暴毙身亡。
这便是子君给的好处。
让他成为一名在阳间的阎君。
虽然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无法出来,但在夜里,他的疆域,可以很大很大。
大到只要他想,他可以统治整个世界。
其实,如果陆侯亮能够将当初他和子君在里三院附近的河畔前的对话再好好回味几次,或许就不会这么容易上钩了。
只是可惜,子君生前初代太医院首领的身份,以及他麾下上百万的阴兵,让陆侯亮觉得,对方完全没有忽悠自己的必要。
就好比一个乞丐,会防着一个亿万富翁惦记自己的残羹冷炙吗?
不会的。
同理,他也不会。
只是……
当他布置下界门后面的埋伏,下令让阴兵们集结,向汉安出发时,他发现这条路似乎不是那么好走。
在他的预想之中,来救长端帝,便算是仁至义尽,忠义两全了。
长端帝既然有意自戕,他也无能为力。
接下来,他便应该犹如脱缰的野马,为所欲为。
可谁曾想到,竟然是那么快,就遇上了时信德口中所说的刀。
里院爱说谎,爱骗人。
当他说,你要面对一把刀的时候。
请做好准备,迎面劈来的,可能是一把斧头,或者捅过来一把枪。
当你做好各种防御,拿刀拿盾,小心翼翼地步步为营时,才发现,他似乎又没说谎。
只是……没说全……
砍过来的,依然是刀,只不过,不是一把……而是……无数把……
陆侯亮即使此时麾下有上万阴兵,也不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里,是里三院的辖区,虽然已经夜深人静,但总还是该有些灯光。那些彻夜点亮的路灯,哪怕相隔甚远,但总还是可以让夜归人找到方向。
可此刻,摆在陆侯亮面前的,竟然是一片漆黑。
这团犹如浓墨的雾气上下翻腾,时不时透露出一些光点进来,像极了满天的繁星在闪烁。
但陆侯亮看得真切,这哪里是黑雾,这根本就是灵体啊!
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这数不清的鬼魂围在了一起,像一个锅盖一般,把这方天地给堵来水泄不通。
因为数量实在太多,许多灵体甚至不惜消耗灵力,漂浮于空中,毫无生气地注视着下面的阴兵。
“乌合之众罢了。”陆侯亮道。
他算了算,这里的鬼魂,估计不下十万,但一看样子,就是些散兵游勇,看起来人多势众,声势浩大,可怎么能够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阴兵相比呢?
“地府……已经无计可施了吗?要放你们出来战斗了?”陆侯亮再次出声,这不过前一句是给自己人打气,后一句,则是嘲讽对方,打击其士气。
一袭血红衣袍的女鬼奸笑了两声,道:“陆阎君,在里院和地府的统治下,一切都有规矩。但子君要干什么,我们就不清楚了。所以,我们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局面。至少……里院和地府……给了我们容身之处。”
陆侯亮正要反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叫做“给了我们容身之处”?
这事儿,和里院毫无关系吧?
难道……这些鬼魂……不是从地府出来的?
“看来陆阎君想到了……这人死了啊,如果执念太深……就会留恋阳间。可天道不许,所以有了地府,再后来,又有了里院。只是嘛,你们该知道,最守规矩的,是他们,最不守规矩的,也是他们。我们这儿的,全都欠着里院的人情,这次,正好还了……因为……这身后的世界……也还有我们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