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屏气凝神,然后又做了两个深呼吸,推开了大门。
这里又是别有洞天。
随着身后的大门自动关上,一团团火焰亮了起来,将整个空间照亮。
一眼望去,却看不到尽头
这里,不只是里三院作古的前辈们
这里的,是太医院传承至今,上千年来,守卫阳间的英烈!
灵堂!
果然只有这简单的两个字,才配得上这庄严肃穆的地方。
王曦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这厚重的历史感,给压得有些无法呼吸。
这片空间很大,一排排一列列的石座,整整齐齐。
每一座石台上面,都有着一副衣架,撑住一件白大褂。稍微远点儿的,就是偏古装的打扮了。
赫然看去,似乎是依然有人站在那里,凝视着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要是在以前,王曦肯定会觉得这诡异的场景有些骇人,可现在,他却只能体会到一种传承,和壮烈!
因为他发现,不少白袍上面,还沾染着斑驳的血迹。有的,甚至只剩下半边白袍,可以想象,那位战死的前辈,到最后的时候,走得多么的悲壮。
不是每一个死去的里院或者太医院前辈都会在灵堂里面占有一席之地。哪怕院长级别,寿终正寝,也不得入内!
这里的,唯有战死之人!
他轻轻地在一座座石台前走过,步子轻得不能再轻。尽管他知道,这些英灵早已不在这里,只剩下了里院为他们留下的一个简易的衣冠冢,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进入,打扰了先辈。
他曾经有过类似的幻想,进入洞天福地,获得远古传承,得到大能青睐,总之,有各种奇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真当自己置身此地时,他才发现。这种想法很幼稚。
这里的每一座石台,上面的每一件白袍,都有着曾经属于自己的主人。而这些人,每一个,都曾经是天之骄子,经过层层选拔,最终进入里院。
然而,为了守护世间的安宁,他们浴血奋战,誓死不退,用自己的生命,捍卫着身上的一袭白衣和臂章,捍卫着那传承不断的骄傲。
他根本不敢用手去抚摸那些石台,哪怕靠近一些,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每一座石台上,只刻有姓名和职务,便再无其他。连何时何地因何战死,都没有。
或许,里院的前辈们不屑于这些了吧。
老子都战死了,还要把老子最后最糗的一战拿出来说!?信不信分分钟从坟里爬出来打你们这些臭小子的屁股!?
这一件件带血的白袍,裂开的臂章,破碎的手术刀,便是他们最好的墓志铭。
管我生平如何?我曾死战到底!
管我是主任还是主治?我曾死战到底!
管我是被千年厉鬼所杀还是被小喽干掉?我曾死战到底!
我死后!管我是游荡阴间,还是再入轮回,这里,都曾经留下我的印记!
这一世,我曾入里院,除魔降妖。
这一世,我曾入里院,痛快逍遥。
这一世,我曾入里院,我觉得傲娇得来快上天了!
所以,你们这些后辈,来到此地瞻仰,不要上香,不用烧纸,好好感受一下我们强大的气场就行。
那种就算死了,也让你不自觉得膝盖想弯下去的气场!
死者为大!没听说过吗!?
王曦似乎能感受到这种布置的用意,内心澎湃起伏。
越往里走,年代就越久远。
他不知道为何这些衣物和物件能抵过时间的侵蚀,保存至今。但看四周这一尘不染的样子,应该是此处空间特殊的缘故。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这里,怕不下五千座石台吧。
当今里院,一半的人了啊!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似乎想把这些人的名字,都给看一遍,甚至快忘了他本来的目的。
先前他已经看到过好几把保存完好的手术刀,却根本不敢伸手去拿。
现在走到了太医院时代的先烈旁,已经看不见手术刀的踪影了,那时的前辈们,装备差通讯差,什么都比不上现在,可却硬生生地扛起了属于他们的责任。
真的,好了不起!
突然,一丝金属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寻着光线望了过去,然后驻足于石台之前。发现,原来是一枚细小的银针。
国子监,乔佳。
看来这名前辈,以前藏身于国子监。
他对着这空荡荡的衣服行了一礼,然后用手拿起了那枚银针。
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果然如大师兄所说,没有任何禁制,在拿取银针的过程中,自己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十分顺利。
这枚银针长约二十五六厘米,直径不过两毫米,表面光滑,触感冰凉。
王曦试着弯了弯它,发现居然强度很高,用了很大劲,银针才出现一点形变,和他所想象的用来针灸的那种针完全不一样。
他抬起头,再次打量起乔佳前辈所遗留下来的衣物。这时,他才发现,在这件学子打扮的衣衫上,有着一个黑色的洞,而这个洞的位置,在左胸。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侧胸膛。
乔佳前辈,是被人摧心致死
这种伤势,哪怕是在现代,也没有办法抢救了吧?
一个人的一生太长,总有着属于各自的故事,有着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
这“国子监,乔佳”短短五字,什么也诉说不了。
他不知道这位前辈的生平,不知道这位前辈的事迹,只是拿着这枚银针,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就是它了。
大师兄说,一切都随缘,随心,随性。
怎么样才算是随缘,随心,随性呢?
如此一个充满着历史感的地方,又怎么能像地摊儿上选东西,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甚至还要来一个货比三家?
银针很小,但他却双手一起拿着,针尖向上,做出一个上香的举动。
“前辈,晚辈不知道里院关于这手术刀的规矩是什么,就算做我向您借的,等哪天,我有能力炼手术刀的时候,再物归原主。”
在如此之多的石台里面,自己偏偏无意之中发现了它,或许这就是天意了吧?
他恭敬地再次行了一礼,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在自说自话罢了。这里的一切,就如大师兄所说,都是死物了。
可既然是死物,为何会设置在院长办公室之外?
原因很简单,这里承载的,是里院以及以前的太医院,在整个历史里面,至高无上的荣耀!
它的存在,是给后人看的。
先人虽需缅怀,后人亦当自勉!
所以,自己拿了别人的东西,又怎么能没有一点点仪式感呢?
虽然没有任何人看见,没有任何人知道……
王曦转身,向外走去。
“沉浮?”一直守在外面的王弼司看到王曦手中拿着的银针,挑眉道。
王曦低头看着银针。
沉浮吗?还是臣服?
相比起来,还是前面一个名字好听一些吧?因为有个“浮”字啊。
之前和阴巫的那一场大战,王曦后来也被组织学习了整个战斗过程,让他印象非常深刻的,就是大阵浮月。可以说,他觉得浮月阵简直有作弊的嫌疑了!从那以后,觉得自己可能无法习得万里行和金步摇的他,就爱上了浮月这个阵法。
“好名字!一沉一浮,随心随性!”王曦将银针递了过去。
王弼司没有去接,道:“手术刀,就是医师的第二条命,你柳师兄,以前是惯着你,你试试看换个人找他借与君绝,你看他借不借。”
王曦点头,有所感悟。
以前是没有这种觉悟,可真的当他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手术刀之后,那种感觉就出来了。而且,在他的内心里,依然觉得,这把手术刀是自己向乔佳老前辈借的。
大师兄说得对,既然这把刀被托付给了自己,那么从此就刀在人在!
“还有,叫尘缚,红尘的尘,束缚的缚。我走了,你随意,休息也好,收拾东西也好,自己安排,明天的高铁,六扇门那边给我们包了一节车厢,具体的,自己看内网,我还有事。”王弼司说完,再次捏决,大门瞬间消失不见。
王曦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中,自己在里面,竟然呆了半个小时左右。
他望着大师兄逐渐远去的背影,内心有些触动。
大师兄就这样在外面,默默地守了自己半个小时啊……
细细想一下,其实大师兄几乎从未真的凶过自己。
谢谢你,大师兄。
王曦也迈开了步子,准备先回宿舍。
这一阵子事情太多,不过现在看来,去里七院学习,反倒是乐得一个清闲。
本来也是,发生的这些事情,哪一件是他有能力插手的?但偏偏每一件,他都知道。
不知道还好,可知道了,有些时候,就要去想。
这个就不要说王曦的觉悟高了,换成任何一个刚刚步入职场的小萌新,估计都会这样,知道公司或者单位面临着这样那样的困难的时候,都会操一份心,虽然是瞎操心,但这也是一种态度,表示与单位荣辱与共,共进共退。
或许等他培训完毕,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被师长们解决了呢!
之前不就是这样的吗?
自己和周师兄柳师兄他们,呆在里三院,师傅、常师叔、何院长、大师兄以及好多好多主任们,在外面浴血奋战,把事情给按平了。
记得以前,刚到里院的时候,那时还什么都不知道,成天就只能跟在周柯屁股后面,弄弄病历什么的。有一次,他觉得有些疲惫了,问周柯,如果病历办不完,病人要来复印病历怎么办?周柯笑着告诉他,那就去请个年假,什么都不用管,回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出院证明,出院记录,病案首页,普通病程,主任查房,主治查房,所有的一切,全都已经有人给你办好了。
虽然现在他知道,这有些调侃和开玩笑的成分在里面,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他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追上正在下楼梯的王弼司,道:“大师兄,这附近哪里有卖字画的?”
王弼司明白过来,他这是还记着自己先前所说的话。看来,是想要给柳瑗买幅字画什么的。
“买什么字画,你柳师兄的毛笔字,就可以拿出去挂着卖了。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个小师弟,他这个师兄的瘾都还没有过够,净顾着操练你了。据我所知,他起码有半年都没有练字了。”
“那……”
王弼司把他的话打断,道:“我也受伤了,你周师兄和柳师兄也受伤了,我们也有自己的津贴的,我说了,自己把钱存着,听话!”
哦哟?!这语气!大师兄霸道总裁上线了!?
不对,大师兄的性格,本就是霸道总裁吧?
呃,也不对,霸道也不是太霸道,总裁,还算不上……
王曦摇了摇头,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甩了出来。
王弼司看着他这个样子,再一次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师弟,有心了!”
记得上次也是,稍微给他发了点钱,他就开始要给大家买东西,请大家吃饭。
想到这里,王弼司再一次笑了出来。
那一次,本来是王曦提议大家吃个饭,师兄弟们坐下来一起喝个酒,可后来走露了风声,又被代师叔把节奏给带偏了,弄成个全院大聚餐,自己还掏了腰包。
小师弟真的心性很率直,可就是有点儿自卑,总觉得自己欠着别人,总觉得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不过,他也知道大概是什么原因,但王曦不来找自己谈,自己不可能主动去说这些吧?
没关系,至少,小师弟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他内心里自己给自己画的牢,总有一天会破的,希望到那一天,以及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能保持住他那颗纯真的心。
王弼司瞟了一眼王曦手中的尘缚,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先前没想这么多,现在再想想,小师弟为何偏偏就选出了这把造型别致的手术刀。
这刀名,不祥啊。
王曦听话的点了点头,道:“那我把钱存着,下次我请大家吃饭,呃……就只是我们赵家军的……呃,小一可以来,常师叔和代师叔要来也可以……何院长如果知道了也可以来……嬴莹师妹的话,估计这种场合他不想来……”
王弼司看着他在那里自言自语,觉得有趣,但奈何手中真的有事,自己一个人远去了。
等王曦盘算好需要请那些人,才发现大师兄已经消失不见了。
对了,刚才忘了问了。
那里面,手术刀那么多把,大师兄怎么一眼就认了出来自己拿的哪把?
尘缚……这刀,很有名吗?